“翁主!”
被推醒的阿嬌睜開了眼睛,身下是榆木雕花大床,頭頂是玫紅的千重紗繡花簾帳。暖光透過層層羅帳落入眼中,床轅處的玉環因著宮娥挑簾碰撞而發出叮咚脆響。喚醒自己的也是母親親自挑選的宮娥青枝。
眼中的迷夢和恍惚慢慢消散,她抬起右手,冰冷的指尖劃過眼角,淚痕猶在。
“您該起了,今日要同公主入宮給皇太後請安呢。”
“嗯。”
低頭瞧著還帶了濕氣的雙手,慢慢咬住下唇,以阻止口中快要漫出的嗚咽。十歲,十歲那年,她同徹兒定下親事,隻待日後嫁去做他的新娘,膠東王後。是了,六歲的徹兒還未封太子。
喝了藥,阿嬌輕笑,當初你會棄我,辱我,隻因我陳阿嬌一心慕你愛你。如今夢醒,你也再難成為左右我一生的人。
陳後在閨閣時,是出了名的任性,父親母親寵著,又有兩個極為疼愛她的哥哥,加上做皇帝舅舅的縱容和竇太後無限度的嬌寵,其驕縱囂張的名聲早已傳遍長安。
“及為皇後。驕恣擅權寵十餘年。無子。又挾婦人媚道。故廢。”又有言“陳後驕妒滋甚。女巫楚服,自言有術能令上意回。晝夜祭祀,合藥服之。巫著男子衣冠幀帶,素與皇後寢居,相愛若夫婦。上聞,窮治侍禦巫與後。諸妖蠱咒咀,女而男淫,皆伏事。”
徹兒,這就是你當年給阿嬌留的身後名。不僅一句驕恣擅權將阿嬌打入妒婦之列,更是尋了巫蠱之罪汙了阿嬌一身清白。
突然珠簾被自外撩開,一身華衣,滿身珠翠,麵容豔麗的女子邁步而入。
“嬌嬌可還在生氣?”揮手讓伺候的人退下,摸摸阿嬌的額頭,見已然不在發熱才放下心來。她這一生,得夫君寵愛,得母親竇太後疼惜,得弟弟看重,唯一讓她不放心的就是眼前的女兒。“若你真的喜愛彘兒,母親去求了你舅舅就是。”
怔了一下,前些日子似乎是,因著徹兒為韓嫣頂撞了舅舅受罰,心疼之下闖進了祖母的寢室。憶起當時自己那句“彘表弟錯了,女兒為他擔著;他受罰,女兒為他擋著便是。”隻覺得一念若隔世,那時的自己一心想護著他,哪怕榮哥哥一心照看自己,也換不來自己的最後相送。
“嬌嬌,莫哭!”被女兒滾落的淚珠哄的心疼,館陶公主趕忙做到床邊,“等會母親就去宮裏。”
“母親,嬌嬌並非非他不嫁,如父親所言皇宮殿下非女兒的良人。”徹兒需要的是賢後,而非妻子。他日後會得宏圖江山,文韜武略非常人可比,但他要的卻是沒有阿嬌的江山,他求的是沒有阿嬌的長安。投入母親的懷裏,任由淚珠湮沒於精致的華服,“母親的榮濤,阿嬌再不敢辱沒。”
此後,徹兒你便做你無上的帝王。阿嬌可做輔助你的表姐,卻再不圖你的後位。
“傻嬌嬌呦。”雖不知女兒此番變化是何故,但到底放心不少,雖說當年她存了心思想讓女兒入宮為後,可終究心裏也是覺得她這般耿直傲氣的性子是不適合的。這些年她冷眼瞧著,王美人是個有心機的,她對自己曲意奉承,又教了兒子如何討得嬌嬌歡心,可不也是存了借勢的意思?否則,四歲的徹兒如何懂得以金屋求阿嬌之事?
這廂正說著,外麵就響起了大兄的聲音:“母親,嬌嬌可是醒了?”
將腦袋往母親懷裏鑽了鑽,才翁聲說到:“大兄最壞了,從來不帶阿嬌一起玩耍。”
嗤笑一聲,伸出手指點點她的額頭,“讓你大兄聽到,看下次罰你時誰幫你頂罪。”
“母親,母親……”不依不饒的嬌鬧聲再次響起,直到門外陳須再次敲門,阿嬌才停下嬉鬧回了一句。“大兄稍等,阿嬌等下就出去。”
皇太後賜下的宮娥一隊排開,捧著各樣飾品佩環和精美衣裳,隻能翁主挑選。看著滿目的琳琅首飾,陳阿嬌挑出一根朱釵親自帶在頭上,麵上綻放一個絢爛而驕傲笑,“我自不能墜長安貴女之名,取了先前祖母賞的牡丹紅底寬袖儒裙來。”
前世,因徹兒喜歡衛子夫寧靜悠然的氣質,許多時候她都學了衛子夫的嬌柔,逐漸失去了自己的驕傲與風采。直到母親去前的一句“明珠蒙塵”才讓自己堪堪醒悟,隻是那時自己已經退居長門,甚至幾番聽了宮人稟報陛下攆車將近,自己便不及穿鞋套襪遠遠追去。
看著女兒一身光彩,盈盈而站,館陶公主半信半疑的讓人收拾好東西,又聽外麵說宮裏伺候的內侍已經在府外候著了,便帶了人離開。門口又是對大兒好生囑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