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荷衣有些吃驚地道:“這筆生意一定很難做,否則貴穀主為何如此挑剔。”
趙謙和苦笑道:“穀主的脾氣,誰也摸不透,我們做下屬的,隻是奉命行事而已。不過他說不合適,當然有他的理由。”
楚荷衣忍不住道:“是些什麼理由?”
趙謙和搖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他隻說不合適。倒害得我們在向那幾位客人解釋時大費周章。”
楚荷衣笑道:“如果他說我也不合適,趙先生就用不著費心了。這裏山青水秀,奇花異草,流泉飛瀑,處處都是。就是不來做生意,也值得一遊。”
聽她這麼一說,趙謙和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姑娘能這麼想就好極了。我隻是不想令人失望。坦白地說,這樁生意究竟是什麼,連我也不知道。隻知道穀主想找一個人替他調查一件事。酬金麼先付六千兩,事成之後再加五倍。一共是三萬六千兩銀子。”
荷衣接口道,“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了江湖,我想以後來找總管的人會源源不斷,貴穀主一定會在當中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的。”
趙謙和苦笑道:“姑娘隻聽到了這個消息的前一半,沒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半。”
“哦?”
“消息的後一半是:截止期是十月初十。”
“十月初十豈不就是明天?”
“所以姑娘差不多就是最後一位了。”
“那為什麼我們現在還不去?”
“如果姑娘現在還有精神,就請上馬車隨我入穀。穀主今天下午正好有空。”
馬車在山道裏似乎行了很久。進入一個大門之後,似乎又行了半個時辰才緩緩地停了下來。一路上楚荷衣心事重重,幾乎沒有和趙謙和多說一句話。她快馬加鞭地跑了一千多裏來到這裏,自然是想有所得,聽到趙謙和方才一翻話,似乎希望不大,心下不免大為泄氣。
車上的馬夫是個樣子快活,鼻尖有些發火的青年人,在楚荷衣的印象裏這樣子的人應該話很多才對,可是一路他也是一言不發。隻在馬車停了下來的時候,聽見他“籲”了一聲。然後趙謙和先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她輕輕跳了下來。定睛一看,已是一個院落的門口,隻見院門緊閉,上書“竹梧院”三字。推門而入,旦見院內荷香撲鼻,竹影沁心,鳥聲聒碎,林風蕩漾。遊廊縱橫,直與遠處大湖邊的曲橋水榭相接。舉目遙望,那大湖碧波浩蕩,似與江河相通,沿岸垂柳拂拂,花影橫斜。而山巒隱於大湖兩側,其中又有數不清的流泉飛瀑,奇石怪澗。真是風景無限,美不勝收。
遊廊內的大理石地麵,一塵不染,光可鑒人。兩邊的扶手欄幹均用素綢纏裹。
荷衣禁不住歎了一聲,道:“這院子真是美得很。”
趙謙和道:“這裏是穀主的居處。院子很大,房間很多,卻隻住著穀主一個人。平時除了我們幾個總管有要事可以入稟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楚荷衣笑道:“而我今天卻能在這裏見到穀主,豈不是很榮幸?”
趙謙和淡淡笑道:“榮幸倒談不上。不過穀主倒是極少在自己的院子裏會客。前麵來的十幾位朋友穀主都是在穀裏專門會客的客廳裏見的。”
荷衣忍不住也笑道:“這大約是因為我是最後一個候選人的緣故。”
“嘿嘿。”趙謙和幹笑了一聲。兩個人沿著遊廊走到一個房間的門口停了下來。趙謙和一拱手,說道:“姑娘稍候,我進去先通報一聲。”過了一會兒,他出來道:“楚姑娘,請進。”他自己卻站在門外,並沒有進去。
房門上懸著絳紗珠簾。荷衣掀簾而入,旦見房內四麵都是敞開的窗戶,淡綠色的窗簾被風卷得飛了起來。室內陳設簡單,清潔異常。每一個最為人所忽略的角落都幹淨得一塵不染。牆上懸著幾幅字畫,花瓶中插著數個卷軸,壁上的古銅彝鼎甚為古樸,地毯是猩紅色的,柔軟如發,履之無聲。靠北牆之處擺著一個巨大的紅木長案。桌上很整齊堆著一卷一卷的書籍紙箋。慕容無風就坐在書桌的後麵。
他看上去竟十分年輕,似乎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件的雪白的衣裳。他似乎不該穿這種純白的衣裳。因為他的臉色也是蒼白的。蒼白瘦削的臉上有一雙漆黑的眸子。他看上去好象是一直都住在山洞裏,皮膚從來也沒有被陽光曬過。無論是誰,看見這個人的第一感覺都不是他的英俊,而是他的冷漠。他的目光奇特而專注。仿佛含著一種說不出的壓力。讓你覺得他離你很近,又離你很遠。而遠近的距離,完全都在他的控製之中。
他原本正埋頭寫著字,聽見珠簾碰撞之聲,便抬起頭,用一種完全冷漠沒有笑容的目光看著來人。
荷衣被他這麼一看,頓時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然後她還發現這屋子裏除了慕容無風坐著之外,沒有一把多餘的椅子。她隻好很尷尬地站著。而主人的樣子,似乎也不打算向她問候。
她就這麼站著給人審視,滋味當然不好受。但她決心忍一忍。為了掙到錢,她一向很能忍。在掙錢的問題上荷衣從來都是一絲不苟。所以她在江湖的信譽才會那麼好。“獨行鏢”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隻會幾般武藝,沒有一點智慧,不會和主顧打交道,再好的買賣也得砸鍋。
她雖然覺得慕容無風態度傲慢,但轉念一想,此人年少成名,必定是個天才。天才的脾氣總是比常人要怪一些的。這麼一想,她反而迎上他寒冰似的目光,彎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好。慕容先生。我姓楚,叫楚荷衣。是個跑江湖的。外號叫做‘獨行鏢’。”
慕容無風看了她好一會兒,目光才終於越過了她的臉,停留到了遠方的某一點上。又過了半晌,他才緩緩地道:
“我對於江湖上的事情,一向不大明白。”
他的聲音出奇地低沉,低沉得近乎柔弱,說話的速度也很慢,似乎每說一個字都很費力。
這麼沒頭沒腦地一句話,楚荷衣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比如說,三個月前飛魚塘的劉寨主還到這裏來過,三個月後他的魚鱗紫金劍怎麼就到了姑娘的手裏呢?”他接著說道。
楚荷衣道:“我和他雖素昧平生,這劍卻他送給我的。”
“他為什麼要把這麼名貴的寶劍送給你?”
“因為他發誓此生再不使劍。他在我手下敗了一招,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我偏偏是個女人,他認為敗在女人的劍下是奇恥大辱。”
“難怪趙總管一定要把你請來。他一向對劉鯤佩服的很。”
他這句話很象是恭維,但臉上的神色卻連一點恭維的意思都沒有,語氣反而還含著些譏誚。
“我對劉鯤也很佩服。我其實對他那樣子的男人都很佩服。”
“哦?”
“他們敗在了女人的手下,卻還是照樣看不起女人。這種氣度,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慕容無風愣了愣,道:“我好象對你方才的話有點肅然起敬。”
楚荷衣道:“不敢當。”
慕容無風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他寫字的手居然是左手。
然後他把紙條遞到她麵前,道:“拿著這張字條,你可以到趙總管那裏去領六千兩銀子。我現在還有幾個病人要瞧,晚上午時二刻你再到我這裏來。我會詳細告訴你要做的事情。”
荷衣拿著紙條,有些疑惑地著著他,道:“就這麼簡單,這麼快?”
“你還有事?”
“沒有。”
“你住在哪裏?”
“停雲館。”
“搬到聽濤水榭。這樣你今天就用不著出穀。”說完這句話後,他的眼睛就盯在門口上。那意思雖沒有說出來,荷衣卻明白是“送客”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