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夜晚。
日本的高級酒店。
道服被淋漓的汗水濕透,金敏珠厲喝一聲,橫踢向閔勝浩手中的腳靶!她已經足足練了三個小時,是平常訓練量的兩倍。身體已經疲倦得有些發晃,金敏珠的眼底依舊仿佛有火山在噴發,繼續直踢、後踢、斜踢,怒吼著向腳靶追踢而去!
“喝——”
高高躍起的身姿,那力量欲將腳靶踢碎!
“叮咚。”
門鈴卻不合時宜地被摁響了。
閔勝浩打開門。
一個小時內,酒店的服務小姐這是第三次出現。服務小姐笑容尷尬地看向將沙發、茶幾全都移開,站在空曠的客廳對她怒目而視的金敏珠,不安地說:
“很抱歉,我們又接到其他客人的投訴電話,現在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其他的客人正在就寢,需要安靜。您看,是否可以……”
“才十一點就睡覺,太可笑了!”金敏珠憤怒地喊回去,“讓他們全都戴上耳塞!”
“是,知道了,我們會安靜下來。”
閔勝浩沉靜地回答,目送服務生小姐離開後,將門關上。
“不用理他們!我們繼續!”
一揮手,喘了兩口氣,金敏珠準備繼續再練。她就不信,這一次她會再敗給戚百草!
“敏珠。”
閔勝浩凝視著滿頭汗水的金敏珠,沉聲說:
“你太緊張。”
“緊張,哈,我會緊張?”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金敏珠兩眼瞪得滾圓,“這次我一定會打敗戚百草!我知道,這次我一定可以打敗她!”
閔勝浩伸出手,放住她的左肩,用力一握。
“啊——”
金敏珠痛得慘叫!
“你的肌肉已經緊張得成了鐵塊,腿法也變得僵硬,”閔勝浩肅聲說,“難道你自己毫無察覺。”
扁了扁嘴,金敏珠有些頹然。
“你在擔心什麼?”閔勝浩問得直接,“並不隻是因為戚百草,對嗎?決定參加這場國際邀請賽的時候,還不知道戚百草也會報名,你就已經開始緊張,為什麼?”
夜風輕輕吹動窗簾。
汗水漸漸在身上變涼,金敏珠發了一會兒愣,頹然地坐倒在地上,說:“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麼?”
“……”抿緊嘴巴,金敏珠神色黯然地搖搖頭,“就是很害怕。勝浩師兄,你第一次出國打比賽的時候,害怕嗎?”
“不害怕。”
回答著,閔勝浩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國打比賽是五年前。那時方廷皓還在叱吒風雲,輕鬆就拿到了那次國際大賽的冠軍,而自己輸掉了半決賽,並沒有機會同方廷皓交手。
“為什麼不害怕?”
金敏珠錯愕。
“我初出茅廬,並沒有人知道我是誰,”閔勝浩平靜地答,“即使預賽輸掉,也沒有什麼可丟人的。”
“怎麼會不丟人?!”
金敏珠的情緒激動起來,她握緊雙手,憤怒地說:
“如果拿不到冠軍,如果落敗了,那就是恥辱!是永遠無法原諒的恥辱!要麼,就不要出去比賽,要麼,就一定要拿到冠軍!”
“那樣的話,所有的比賽都隻能由一個人參賽,因為永遠隻會有一個冠軍。”閔勝浩回答她。
金敏珠憤怒地瞪著他!
胸口用力地起伏著,咬緊牙齒,良久,她恨聲說:
“別的人都可以落敗,我不可以!雖然沒有人說,但是我知道,韓國跆拳道界的每一個人都還記得我父親的那場比賽!當年,父親擔負著所有國民的期盼,卻在預賽的第一場就落敗……明天的比賽,也是我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如果我沒能拿到冠軍,如果我在預賽的第一場就……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金敏珠猛地低下頭,死死低著頭,不讓閔勝浩看到自己,驟然變紅的眼圈!她不想敗,她想要自己的第一戰就光芒萬丈、站在冠軍的領獎台!她要讓世人看到,她是金一山的女兒,她是強者,她是天生的冠軍!
夜風吹動小旅館的窗簾。
睜著眼睛,百草怔怔地望著木梁的屋頂。明天就要比賽了,上午是預賽,如果可以進到前十六名,就要參加下午的複賽乃至決賽。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國際大賽,以前參加過的多是青少年級別的比賽,市級、最多省級的比賽,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賽就是她參加過最受關注的比賽了。
心裏有些緊張。
但也不是太緊張。
若白師兄說,要做好心理準備,就把明天的比賽當成是岸陽的跆拳道道館挑戰賽。哪怕體育館內所有的觀眾都為“婷宜”加油,也要集中精力,將比賽打好。
那就——
當就是,一場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比賽就好了。
閉目深吸口氣。
百草輕輕翻了個身,努力讓自己趕快睡著,好將身體狀態調整到最好,明天的第一場就要對陣加藤了呢。
“喀、喀。”
夜晚,紙門的另一邊,傳來若白的低咳聲。
緩緩坐起身,百草在黑暗中望向那扇紙門,心中抽緊。從今天上午開始,在體育館觀看預賽時,若白就開始一陣陣抑製不住地咳嗽。下午在室外空曠處的日常訓練中,若白的咳嗽變得更加嚴重,為她拿著腳靶的雙手也有些不穩。
她真的很擔心。
她懷疑若白師兄是不是生病了。
雖然他的體溫還不算高,但是,會不會有些病是並不發燒的呢?揪緊身上的薄被,黑暗中,百草心驚膽戰地聽著若白師兄分明已經在極力克製,卻仍舊一聲又一聲抑製不住地重重咳嗽——
“若白師兄……”
跪坐在榻榻米上,百草緊張地伸手想要拉開那扇紙門。
“我沒事。”
紙門另一邊,若白咳嗽得微微息的聲音傳來,然後,還沒等她拉來那扇門,“咯噔”一聲輕響,他竟從自己那邊將紙門絆住了!
“若白師兄!”
心中一沉,百草越發不安起來,她焦急地用右手拍著那扇紙門,喚道:“若白師兄,我想看看你!讓我看看你,好嗎?”
“睡吧。”
仿佛是全身的力氣壓下咳嗽,若白的聲音微啞,紙門那邊傳來沙沙的起身聲。
“屋裏有些悶,我出去走走。你先睡,不要等我。”
“我……”
百草大急,慌忙也從榻榻米上站起身。
“不許跟著我!”
黑暗中,若白的聲音異常沙啞而冰冷,嚇得百草呆立在原地,黑暗中,她能聽到若白房間的房門被打開又關上,腳步聲也消失在走廊中。
拉開窗簾。
月色灑照進來,百草咬緊嘴唇,呆呆望著窗外樓下走出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幽靜的街道中,若白的身影挺秀如雪山上的青鬆,卻消瘦得令人心驚。從旅館的窗口下,他緩緩走遠,背影被月光拉得斜斜長長。
她知道。
若白師兄是怕她擔心。
怕他的咳嗽會影響她的休息。
若白師兄是想讓她打好明天的比賽。
她懂。
她全都懂。
可是——
這樣異鄉的夜晚,若白師兄獨自一人在旅館外,她就能夠不擔心了嗎?
心急如焚,但又不敢真的不顧若白師兄的命令追出去,正百般焦急,突然,她心念一閃!急忙跑到榻榻米上的背包前,她翻出自己那隻白色的手機,慌忙加上國際區號,按下若白那隻黑色手機的號碼。
撥通了!
窗外的夜色中。
隱約的。
那曲手機鈴聲遠遠地從樓下的街道輕聲飄進來——
……
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中
……
鈴聲一遍遍地響著,卻始終沒有被接起,百草拿著手機急忙趕回窗邊。幽靜的小街,月色淡淡,若白依舊是背影,他站定了腳步,正低頭凝望著掌心那一遍遍響起音樂鈴聲的手機。
……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被放逐天際
……
終於,若白沉默地拿起了手機。
百草一喜。
手機在耳畔,窗邊的她高興地低喊:
“若白師兄!”
“嘟、嘟、嘟。”
手機中傳來的卻是被掛斷的忙音。一顆心重重地沉下去,等她再茫然地望向窗外的小街時,若白的身影已仿佛霧氣般消失,隻餘夜空中一輪淡色的彎月。
夜風涼涼地吹進來。
百草久久地呆站在窗前,期待下一秒就會出現若白回來的身影。
夜愈來愈深。
靠著窗戶,百草跪坐在榻榻米上,趴在窗楞上繼續呆呆地等著。眼皮越來越重,她的腦袋在窗楞上一頓一頓。
夜空漸漸發白。
她蜷曲在窗邊,睡夢中,身體有些發冷,她睡得很不安穩,時不時含糊地夢囈幾句。
清晨,紙門被輕輕拉開。
身上染著淡淡的露水氣息,若白皺眉望向蜷曲著睡在窗前的百草,他輕輕抱起她,將她放回榻榻米的床鋪上。小心翼翼為她蓋上薄被,若白盤膝坐在她的身邊,久久不忍心吵醒她,想讓她再多睡會兒。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
枕頭上,百草眉心一皺,睫毛顫動了一下。
若白起身,輕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正將窗簾拉上,想要為她遮住陽光,卻聽到身後的她已經如同炮彈一樣騰地坐了起來!
“若白師兄!”
那聲音裏充滿了狂喜和渴盼,若白轉過身,目光撞到百草那雙又驚又喜如同窗外太陽一般明亮的雙眼!
“若白師兄,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聲音中又添了一些不安,百草擔心地望著他。
“昨晚很早就回來了。”
若白淡淡說。
“啊,很早就回來了嗎?”百草呆了下,“為什麼我一點也沒有察覺呢?”
“你睡得很沉,”為她打了一盆洗臉水,若白說,“我把你從窗邊抱回床鋪上,你也一點沒有發覺。”
百草臉紅了。
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她羞澀地說:
“是……是嗎?”
心底鬆了口氣,呼,她好怕若白師兄一整晚都沒有休息,那樣他的身體會更受不了的吧。想到這個,她又急著問:
“那你的身體現在感覺好些嗎?”
“昨晚睡得很好,已經好多了,”若白淡淡地回答她,“也不咳嗽了。”
真的!
從剛才到現在,若白師兄一點也沒有想要咳嗽,喜悅充滿百草的心間,她傻傻地望著他,高興得什麼也說不來,隻能傻乎乎地笑起來,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大笑容!
“快起床吧!”
眼底閃過一抹暖意,若白把她的毛巾放好在臉盆邊,在她的牙刷上擠好牙膏。看到她聽話地立刻跑過去,飛速地低頭刷牙洗臉,望著她因為睡覺而顯得淩亂的頭發,若白心底一軟,又說:
“不用急,時間還來得及。”
從旅館步行去體育館,在沿路的小食店吃了早餐,若白和百草到達國際跆拳道邀請賽的比賽場館的時候,今天有比賽的其他國家的選手們也基本上全都到場了。
場館內無數燈光,燈火通明。
“加藤——”
“加藤——”
百草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觀眾席上那黑壓壓滿座的神情激動的日本觀眾們,那滿場飛舞人手一隻小旗,那一幅幅扯起來為加藤銀百合加油的橫幅,還是讓她有些愣神。
昨天的開幕式,觀眾席也隻坐了八成。而今天上午僅是預賽而已,居然會有如此多的人到場。
“加藤——”
“加藤——”
選手們還未出現,體育館的呐喊就已有了震耳欲聾的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