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出了門。
一路和若白師兄是步行。
應該不會好端端地就從頭發上掉下來才對。
啊……
難道是——
早餐的那家小食店裏,當吃完飯她把自己和若白師兄的餐盤端回櫃台交給那位老板娘的時候,剛一轉身,一個似乎很趕時間的青年人匆匆忙忙撞到了她的身上!那青年人袖子上的什麼東西好像刮了一下她的頭發,但是當時青年人的皮包掉在了路上……
如果現在立刻去找,說不定還能找得回來!想到這裏,百草慌忙抬起頭,體育館燈火通明的光線中,她甫一抬眼,正撞到若白那冰冷沉怒的目光!
“還在想那個發夾?!”
聲音中帶著克製的怒氣,若白低喝說。
“……可能是掉在小食店了,”雙手緊張得絞在一起,百草的心中也在翻攪掙紮,那隻是一個發夾,她知道自己不該,可是,可是,“……我……我想去……想起……”上午的預賽是男子比賽和女子比賽穿插進行,首先要進行的是男子組第一場比賽,然後才會輪到她上場。
“你想去找回來?!”
“……我會跑得很快!從小食店到體育館,我可以十五分鍾就跑個來回,不會耽誤……”看到若白的目光越來越冰冷,一種冰冷到近乎刺骨的視線,百草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說下去。
就在她害怕,以為若白會雷霆大怒的時候——
若白強忍著閉了閉眼睛。
賽場上第一組比賽的男子選手已經上場了,又過了幾秒鍾,若白睜開眼睛,麵無表情地說:“究竟是為了什麼?我不相信,隻是因為那是你的幸運符而已。就算那是你的幸運物,沒了它,你就連比賽都不會打了嗎?說,究竟是為了什麼?”
“…………”
百草呆呆地站著。
“說!”
若白聲音中的冷酷,仿佛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惶恐和不安衝破她最後的防線。當她羞愧低下頭的那一刻,淚水從眼底滾落了出來,自空氣中,滴落到她的鞋尖。
“那是……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
生日的那一天,當她打開儲物櫃的鐵門,在那身雪白的道服下麵,看到那枚她非常喜歡,卻舍不得買的,紅晶晶閃亮亮的草莓發夾。旁邊的卡片上,繪著幾顆草莓,上麵有初原師兄漂亮的字體,祝她生日快樂。
從沒有人……
那樣細心地留言過她。
隻是在夜市中匆匆看了她一眼,就留意到她喜歡那枚草莓發夾,就為她買了下來。雖然草莓發夾隻要八塊錢,可是,她喜歡它,她喜歡它甚至超過那身嶄新的道服。從小到大,她都是路邊雜草般的存在,那是第一次,被人那樣細心、珍惜地留意著。
從那一天起。
她從未讓那枚草莓發夾離開過她。
淚水無聲地從空中滴落。
又一次浸濕雪白的道鞋鞋尖,百草死命地低著頭,她不敢哭,她知道自己不對,她知道若白師兄在生氣,可是——
“……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
明亮到近乎晃眼的體育館內,呐喊聲震耳欲聾的四周,百草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脆弱透明的淚意。
那是她最珍惜的……
草莓發夾。
她知道,比賽很重要,可是,那是她最珍惜的草莓發夾啊……
“初原送你的?”
燈火通明的體育館,加油的聲音如同一波波的海浪,聽到她的那句話,若白的身體漸漸僵硬成了石頭的雕塑,他神情古怪地看著她那失神低垂的麵孔,僵硬地重複:
“你是說,那是……‘初原’送你的?”
觀眾席上陣陣震耳欲聾的加油聲,仿佛要將頂棚衝開,望著她低垂落淚的麵容,一切恍如突然間慢得靜止了下來。腦中木然地閃過一幕幕畫麵,緩慢的,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那些畫麵。
…………
春日的午後。
那個賣飾品的小攤前,她傻傻地照著攤主青年遞給她的小鏡子。午後的陽光中,即使隔了那麼遠的距離,他也能看到她臉上那個傻嗬嗬的表情,她已經看得傻住了眼睛,就好像她認為別在劉海兒上的那個草莓發夾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飾物。
…………
夜市上。
一串串亮著的燈泡光芒下,她再次從那個賣飾品的小攤上拿起那枚草莓發夾。頂著一頭被剪得亂七八糟的短發,她呆呆地望著手中的那枚中午時還很喜歡的發夾,表情有些悲傷,他喊了她幾聲,她竟然呆呆沒有聽到。
…………
不希望她將精力放在訓練之外的其他事情上。
隻是,那天是她的生日。
打開她從不上鎖的儲物櫃,他沉默地將那枚草莓發夾放了進去。儲物櫃裏隻有她的書包和鞋子,他將草莓發夾輕輕放在她的書包旁。
…………
體育館內的燈光亮得晃眼,她的淚水自空中低落,無聲地浸濕她道鞋的鞋尖。一切是如此安靜,若白木然地想起——
…………
韓國的昌海道館。
綠茵茵的草地,燦爛的陽光。
“你戴著它?”
看到她的劉海兒上別著那枚紅晶晶的草莓發夾,映得她的眼睛更加烏黑明亮。他竟然問了跟訓練無關的話題。
“啊?”
摸了摸自己頭發上的草莓發夾,她的臉騰地紅了,喃聲說:
“……嗯。”
因為她的臉紅,他的心跳也突然有些異常。
“……喜歡嗎?”
“……喜歡。”
死死地低著頭,她的臉紅得如同清晨的朝露……
…………
原來,她以為那是初原送給她的。
體育館炫目的燈光讓人有些頭暈,若白不適地皺了皺眉心,然後又漠然地笑了笑。
身旁是令人不安的寂靜。
沒有等到批評,沒有等到怒斥,沒有等到任何聲音,耳邊隻有異樣的寂靜。加油聲從四周的觀眾席鋪天蓋地地傳來,而她身旁的若白師兄,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若白師兄……”
這種寂靜,令百草越來越不安。吸了吸鼻子,將殘餘的淚意趕走,她急忙抬起頭,眼眶微紅地說: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等上午的比賽全部結束以後,我再去找我的發夾……若白師兄,對、對不起,我不會再去想發夾了,你不要生氣……”
見若白依舊麵無表情。
他木然地站著,並不看她,也不說話。
恐懼頓時攫緊了她的心髒!
上次在韓國,她同金敏珠約定敗了就退出跆拳道時,也曾見過他如此的神情。若白師兄是真的生氣了!是真的發怒了!她害怕極了,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語無倫次地喊道:
“我知道錯了……”
“若白師兄、若白師兄……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隻是因為……因為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發夾……我不想丟了它……才會……才會……”淚水不受控製地流淌下來,這次卻不是因為發夾,而是她的害怕,她哭著說,“……我不要那個發夾了,若白師兄,就是比賽結束,我也不去找那個發夾了……好不好……若白師兄,你原諒我好不好……”
在加油聲震天響的體育館。
沒有人注意到發生在這個角落小小的混亂,賽場中央男子選手第一組的預賽已進入了第二局。
手臂被她慌亂地抓緊,若白緩緩望向她,看著她那雙充滿害怕驚恐的眼睛,心底仿佛死寂般地陷開了一個洞,他淡淡地說:
“那枚發夾,不是初原送你的。”
“…………”
她的眼睛霍然睜大!
若白麵無表情地說:
“所以,忘了它吧,那隻是我送給你的而已。”
傻在了那裏,什麼也沒用聽懂般,她呆呆地望著他,仿佛隔了很久很久之後,聲音幹啞地說:
“草莓發夾……是你……是你……”
“是。草莓發夾是我從那個黃頭發的攤主手中買來的。”若白淡漠地說,它很便宜,丟了並不可惜,也並不是初原送你的。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徹底忘掉它,集中注意力在比賽上麵了嗎?”
“……為什麼?”
她的麵孔雪白雪白。
“什麼為什麼?”若白皺眉。
“……為什麼要買那隻草莓發夾給我?”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但淚水仍然控製不住地流淌下來,“……為什麼,我一直誤會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你也不……也不告訴我……”
不再看她,若白的唇色很白。
“我買它送你,隻是因為它很便宜。你誤會是初原送你的,是因為,你希望那是初原送你的。”
“我沒有!”
淚水狂湧,那種從未有過的委屈使得百草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她討厭哭,可是,她不要這樣被若白師兄冤枉!她沒有因為那是初原師兄買給她的草莓發夾,她是因為有人在意她,有人留意她,有人知道她喜歡什麼……草莓發夾很便宜,可是,那是她最愛的東西,哪怕隻值一塊錢,那也是她最愛的東西!
哭著,百草鬆開了他的手臂!
“我去找它!”
用手背擦著滿臉的淚水,她的臉容蒼白地猛然轉身,向賽場外衝去!她要找回那枚草莓發夾!她要立刻找回來,是她弄丟了它,是她一直弄錯了送她的人,是她傷了若白師兄的心,那是她最寶貴的東西!
“你做什麼——”
疾跑幾步,從身後抓住她,若白氣得胸口都疼了起來。回過身,淚水迷蒙了視線,百草卻梗直了脖子說:
“我要去找回它!”
“那隻草莓發夾?!”若白不敢置信。
“對!”
‘你知不知道馬上你就要上場比賽了?!“
“我知道!”
“那你……”若白氣得麵色煞白。
“比賽可以有很多場,”淚水撲簌簌地落下,她哭著,固執地硬聲說,“這次輸了,我可以去打下一次!但是,我的草莓發夾隻有那一枚,丟了就再也沒有了!我要找回它,我一定要找回它!”
“你——”
若白氣得反手揚起一掌!
驚駭地閉上眼睛,百草死死地握緊雙拳,等待若白師兄盛怒下的掌摑。但,誰也不能阻止她!
她要去找!
她現在就要去找回她的草莓發夾!
眼睛緊閉的黑暗中,那等待的掌摑遲遲沒有落下,當她遲疑地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若白緩緩落下的右手和他沉黯失望的表情。
“好。”
低啞的聲音從她的頭頂飄下來。
“你留下來打比賽,”仿佛有了決定,若白克製著,淡淡說,“我去替你找回那枚發夾。”
“…………”
她張口欲言!
“如果這樣都不行,”眼神冰冷,若白厲聲說,“那麼,從此你再不要認我是你的師兄!”
不遠處,金敏珠看到了這邊的這一幕。
“哈!”
得意地狂笑起來,金敏珠對身旁的閔勝浩說:
“看到沒有,戚百草怯站想逃,她的師兄痛罵了她一頓,哈哈,她被她師兄罵哭了!沒出息的家夥,還沒比賽就腿軟了!看,她師兄都氣走了,不理她了,哈哈!
想一想,金敏珠又不高興起來,嘟囔說:
“哼,被這麼怯戰想逃的家夥打敗過,真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看到若白的身影消失在賽場的出口,場邊隻剩下百草一個人在呆呆流淚,閔勝浩有些疑惑。難道接下來那場同日本跆拳道全民偶像加藤銀百合的比賽,若白決定讓百草一個人獨自麵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