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懷憧憬
太陽已升起老高。
從綠城開往南鎮的客輪已徐徐地泊近碼頭。
旅客一個跟著一個很有秩序開始下船,然後按著指定的路線走出南鎮航運站。
宋娥月手拎一個大提包,跟隨大家也出了站。
宋娥月走出航運站的大門口剛停下腳步,突然一輛黑色豪華轎車停在她身旁不遠的地方,接著從這輛轎車的副駕駛室跳下一個十八九歲、高高瘦瘦的青年,他又快速地把後車門打開,還作出一個幾乎是九十度角的身形,笑嘻嘻好似唱讀:
“請舅父仔史仁智先生下車,並祝你往皇城‘視察’能順順利利,最好有意外的驚喜給我們這四個晚輩。”
從轎車裏走下一個三十多歲、身材也高高瘦瘦而那把長發梳理得油光閃閃的男人,他樂嗬嗬在這個青年的肩頭輕輕地拍一下,說:
“唐文,你何時學得那樣油腔滑調?”
“舅父仔,表哥昨夜從香蘭夜總會回來就足足學一個小時。”隨史仁智下車那個也十八九歲並長得牛高馬大的青年,趕緊插話。
“劉明,你不是也學嗎?”唐文對這個高大的青年進行反擊,“隻不過你學極也不會罷了。”
劉明憨笑一下,再沒有吱聲。
“舅父仔,你的皮箱。”隨劉明下車那個身材中等而瘦削的青年把一個黑色皮箱遞給史仁智,聽得出,他的聲音軟綿無力。
史仁智接過皮箱,瞟瞟這個青年,笑道:
“尚武,你怎樣啦?隻玩大半夜,就無神無氣!你看文表哥與明表哥,他們多精神,連隻老虎還敢打死哩,這才是男子大丈夫!”
“舅父仔,我沒有文表哥與明表哥這麼高大威猛……”尚武一臉頹喪。
史仁智沉思片刻,親切地拍一拍尚武的肩頭,語氣帶有鼓勵:
“別灰心喪氣嘛,三幾次不行,不是證明你永遠不行,你還年青,有不少機會。舅父仔堅信你是一個男子大丈夫,隻不過你有可能太過心急,不會把‘氣力’用在刀刃上,才使你造成這種心理壓力罷了。好,我這次從京城出差回來,一定好好地過幾招給你,讓你重振男子大丈夫的雄風!”
“舅父仔,你不過幾招給我啦?”剛從駕駛室鑽出那個敦敦壯壯的青年,衝史仁智怨聲怨氣地說,“舅父仔,你好偏心,文表哥、明表哥、武表哥你都給他們過招,唯獨我這個最小的你就不理。”
“馮堂,你放心,我回來一起給你們過幾招。”史仁智忽地嚴肅起來,用教訓地口吻說,“你們聽著,我不在家時,你們誰也不準出夜街,要早早各自回到家裏。如果誰不聽話,別怪我這個舅父仔手下無情。好,我走啦。”
唐文他們沒有送舅父仔進站,隻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後,就齊齊地鑽上轎車。
宋娥月可能辯別方向,正在周圍東張西望,忽然那輛轎車在她的身旁停下,隻見唐文從車窗裏鑽出整個腦袋,還衝她嬉皮笑臉道:
“靚女,你到哪裏?我們免費送你吧!”
宋娥月瞪唐文一眼,沒有理睬他。
“靚女,你不答我一聲,也罵我一句嘛。”唐文依然嬉皮笑臉。
“文表哥,不好,前麵有警察檢查!”馮堂急切叫起來。
“馮堂,快調頭走,如若被他們發現我們,告到二姨丈那裏,就麻煩啦!”唐文也很焦急。
轎車快速地調轉頭,並加速而去。
轎車剛離開,就有六七輛摩托車把宋娥月圍得水泄不通,那幾個摩托車佬一邊衝她齜牙咧嘴討好地嬉笑,還一邊七嘴八舌熱情地招攬生意:
“小姐,你到哪裏?我送你去吧!”
“小姐,你不論到南鎮哪個村,還是到東鎮、北鎮,我都可以安全送你到達目的地。當然,下河鎮我也去。”
“小姐,你不論到何處,我都可以給你最優惠價,絕不會呃你。”
“小姐,坐我的車吧,我的價錢最實惠!”
“……”
宋娥月那兩條彎彎如柳葉的眉毛微微地蹙起來,顯然她有點煩躁,可她還是控製住,輕聲細語問:
“到東鎮偉祺電器廠多少錢?”
“東鎮偉祺電器廠?要過東大橋,最少也要十五元。”一個摩托車佬臉上隱隱約約露出幾絲狡黠的笑紋,宛似他開出的價錢是最實惠的。
“這樣吧,我給你特別優惠價十四元吧!”另一個摩托車佬臉上泛出‘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神情,甘心情願放放血,希望小姐能產生憐憫之心,給他這次機會。
“小姐,我給你再降一元吧,這樣,連油費也收不回。”這個摩托車佬顯得可憐巴巴,仿佛全世界隻有他才願意做虧本的生意。
宋娥月覺得這幾個摩托車佬沒有一個是誠實的,再沒有理會他們,並衝出摩托車的包圍圈。
這幾個摩托車佬很知趣,再沒有糾纏宋娥月,去追其他旅客。
宋娥月甩掉那幾個摩托車佬,頓然覺得一身輕鬆,但她隨即憂慮起來:東鎮偉祺電器廠在何方?她第一次來到這裏,連東鎮在何處也鬧不清楚,別說偉祺電器廠。她正想問問人,突然發現前麵不遠處的街邊有一個三十來歲,穿著簡樸的男人坐在摩托車上正在周圍張望。她已猜測出,這個男人肯定也是一個“搭客佬”,便走過去,輕柔問:
“大哥,到東鎮偉祺電器廠多少錢?”
這個男人瞟宋娥月一眼,即時伸出一隻手,那張純樸的臉膛還漾出幾縷忠厚的笑容。
宋娥月心裏大吃一驚,還以為對方要價五十元,越發反感,但她還不服氣追問:
“你到底要多少錢?”
“小姐,到東鎮偉祺電器廠要過東大橋,五元不貴啦。”這個男人聽出對方的話語帶有反感,趕忙解釋。
宋娥月以為聽錯,奇怪地瞪著這個男人,認認真真地問:
“真的五元?”
“小姐,真的五元,再低確實無法走。”這個男人生怕對方再壓價,作出“寸土不讓”的架勢。
宋娥月鬆一口氣,語氣變得格外溫存:
“大哥,你送我去吧!”
這個男人喜不自勝,敏捷地跳下摩托車,接過宋娥月手裏的大提包,放到後車架,用繩子綁緊,和顏悅色道:
“小姐,上車吧!”
宋娥月一坐上摩托車,就即時聞到從這個男人的身上散發出一陣陣餿餿酸酸的汗臭味,再瞟瞟他的衣服,全是汙漬,還油光閃閃哩,看來,他起碼有一個星期以上沒有換衣服。她情不由已打一個冷顫,不敢挨近對方的背後,怕弄髒自己的衣服。
摩托車穿過幾條小巷,駛過一條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街道,再兜一個大彎,爬上一座大橋,剛滑到大橋腳,就見上麵一個鋼架赫然地寫著:歡迎光臨東鎮。
宋娥月已知進入東鎮,但她根本不知偉祺電器廠在何處,隻好聽天由命任摩托車佬送往。
摩托車駛離大橋腳,拐進一條不那麼寬的馬路,可車速明顯減慢許多。
爾時,傳來這個男人的聲音,但他的話語含有怨氣:
“小姐,從南鎮航運碼頭到東鎮偉祺電器廠,即使走最近的路,也有六七公裏。我馬振輝要價五元,不是張大獅子口吧?”
宋娥月完全理解這個自稱馬振輝的男人的心情,也深知他還為自己剛才那反感的語氣而覺得不舒服。她想想,也感到有點好笑,便決定趁機向對方解釋一下,但不知何故,竟然連稱呼也改掉,話語又那樣坦率:
“馬大哥,我剛才還以為你要價五十元呢!”
“五十元?哈哈哈……攞咁多?想攞人家的痔瘡呀?哈哈哈……即使到下河鎮再返來,也不用這麼多哩。”
宋娥月也跟著笑了,她頓然覺得馬振輝很親切,話也不顧忌:
“馬大哥,剛才那幾個圍著我的摩托車佬,他們有的要價十五元,有的要十四元,有的要價十三元,可他們沒有一個像你那樣誠實。”
“這些摩托車佬欺生,見你是外地人,就要這個數。如果你是本地人,他們就不敢亂來。”
宋娥月雖然還從馬振輝身上聞到一股股汗臭味,但她已感到不那麼難聞,也敢靠近一點。她沉思片刻,問:
“馬大哥,你為什麼隻要五元?”
“我不願意宰客,希望所有搭過我的車的人,都回頭來揾我。”
“馬大哥,你太誠實。”
“隻有誠實,才能細水長流啊!”
馬振輝稍停片刻,轉換話題:
“剛才那輛豪華轎車停在你的麵前,是不是叫你上車?”
“是的,可我沒有搭理他們。”
“還算萬幸你沒有上他們的車。這四個家夥,是南鎮四大流氓,並且還很有背景。”
“他們是南鎮四大流氓?”
“你不相信?如果你在南鎮住長一點時間,就會知道他們的臭名。”
“反正我又不會在南鎮長住。”
馬振輝把摩托車稍為開快一點,又問:
“小姐,你到偉祺電器廠找人?”
“不,我到那裏工作。”
“偉祺電器廠效益不錯,你能進入該廠工作很好。我有一個堂姪也在那裏工作。”
宋娥月頗感興趣,追根究底:
“馬大哥,你有一個堂姪在偉祺電器廠工作?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馬雄江,聽說在銷售部工作。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宋娥月,宋江的宋,嫦娥的娥,月亮的月。”
“名字很美。宋小姐,剛才那艘客輪是從綠城開來的,你莫非是綠城人?”
“我是綠城人。”
“你很有本事,能在三河口找一份好的工作。”
宋娥月肯定聽不到馬振輝說什麼,因為摩托車此時開得較快,耳邊的風呼呼地響過不停。
摩托車正駛到一個十字路口,突然從右邊的馬路衝出一輛紅色豪華大奔。
馬振輝盡管手疾眼快,想把摩托車向左猛轉,但還是被這輛大奔的車頭撞上,摩托車即倒地,而馬振輝在往下倒時,快速地伸出左手,把同時也跟著倒地卻沒有戴頭盔的宋娥月的頭部護住。
大奔也即時刹住車,接著跳下一個三十多歲、紅光滿臉、身材稍高而又開始發福的男人,他急步衝過去,把已壓住馬振輝左腿的摩托車扶起,隨後再去扶人。
馬振輝趁這個男人在扶起摩托車時,已活動一下左小腿,覺得沒有骨折,但斷定那裏已被撞瘀,因為痛得非常厲害,是鑽心那種。馬振輝很快就坐起身,又見男人想來扶自己,便強忍住劇痛,指一指還躺在距自己不遠地方而臉色蒼白、惶悚不安的宋娥月,示意對方快去扶。
這個男人果然去扶宋娥月。
馬振輝捋起褲袖,見左小腿有處腫得如鴨蛋,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即在自己的右掌心裏啐下不少口水,然後在腫起的地方用力猛擦起來。
此時,還惶惶恐恐的宋娥月已走過來,她蹲在馬振輝的麵前,呆呆地望著對方用口水不停地猛擦自己的傷處,許久許久,她又瞪一瞪木然蹲在旁邊這個男人,氣呼呼地責問:
“你是怎樣開車的?”
這個男人不敢正視宋娥月,滿臉歉意,說:
“小姐,對不住,是我在開車時胡思亂想,一時分神,就把你們父女撞了。”
“父女?”宋娥月愣一下,即時明白過來,“父你的頭!他是摩托車佬,我是他的搭客!”
“嗬……嗬……”這個男人啼笑皆非,同時還立起身,衝馬振輝說,“兄弟,你別用口水擦啦,我去給你拿瓶活絡油。”
這個男人說完就從自己的車上拿出一瓶活絡油,遞給馬振輝,還風趣道:
“兄弟,用這個,總比用你的口水好一點。”
馬振輝接過這瓶活絡油,立即在自己的右掌心裏倒下一點,又在傷處猛擦起來,笑道:
“我的跌打酒比你的活絡油更好用,隻可惜今天忘記帶上。”
“兄弟,把你撞成這樣,這位小姐又不知有沒有受傷,我還是把你們送到醫院全麵檢查一下吧。”這個男人非常誠懇。
馬振輝看看完好無缺的宋娥月,關切問:
“宋小姐,你覺得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
“馬大哥,我身上連點皮外傷也沒有。”
馬振輝把目光移到這個男人身上,微笑著平和道:
“先生,既然這樣,我們就不追究你什麼責任,但你的車頭有點撞傷。”
“馬先生,你放心,我自己有汽車維修廠。”這個男人說著,忽然從褲袋裏掏出一遝人民幣,向馬振輝遞去,一臉真誠,“馬先生,這是三千元,你與這位宋小姐每人各一千元作精神補償,另一千元,作你的摩托車維修之用吧。”
“先生,我不會要你的錢,因為我隻受一點皮外傷,摩托車也沒有損壞,不用維修。”馬振輝沒有接這個男人手中的錢,還微笑瞟瞟宋娥月,“你還是給宋小姐吧。”
“我也不要。”宋娥月既搖頭又擺手。
這個男人無奈,隻好把錢收起,可他又從衣袋裏掏出兩張名片,硬著塞進馬振輝與宋娥月手中,言詞懇摯:
“馬先生,宋小姐,你們有事可找我。”
馬振輝隻看這張名片一眼,就裝進衣袋裏,繼續擦自己的傷處。
宋娥月細心瞧瞧這張名片,見上麵這樣寫著:
北鎮澤銘集團
陳銘董事長
此時,馬振輝立起身,還順手把那瓶活絡油塞回陳銘手中,誠心誠意說:
“陳先生,多謝你的活絡油。”
還未待陳銘反應過來,馬振輝又對隨自己立起身的宋娥月笑道:
“宋小姐,我們走吧。”
不到五分鍾,摩托車駛到一個既寬敞且高大的門口前停下來。
宋娥月已知到達目的地,跳下車掏出五元遞給馬振輝。
馬振輝把錢收起,快速地把大提包解下,遞回給宋娥月,還喜笑顏開道:
“宋小姐,歡迎你經常乘坐我的摩托車。”
“見到馬大哥,一定坐。”宋娥月也喜笑顏開,可她竟湊起趣,“馬大哥,以後坐你的車,別再出車禍。”
“這次是偶然性,好像火星撞地球極少見。”馬振輝也挺風趣,但他還頗認真追問宋娥月,“沒有把你宋小姐嚇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