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挖空的人(2 / 3)

“真是個貼切的比喻。”我勉強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一旦感染,就死定了。”

“如果研究出疫苗的話,讓免疫係統在第一時間殺滅範氏病毒,不讓它修改患者基因是現在唯一的期待。否則就隻有等候奇跡了。可是我們現在的研究距離疫苗還很遙遠。其實對這種病毒的研究有相當積極的意義,如果能破解它們對人體發生作用的細節,對器官和神經組織再生研究將帶來巨大的突破。但糟糕的是,範氏病毒近兩年不停地變異。這是相當危險的訊號。”

何夕停了下來。

第三杯酒。

我已經明顯感到往上湧的酒勁。這不是問題。

何夕比我喝得更多,雖然這兒的光線不好,我還是能看見她臉上浮起的紅暈。

“一杯不夠,不夠買這麼一個可怕的消息。”她已經有些許醉意。

“你別喝了,小心走不回去。”

何夕看著我,笑了。她把已經送到唇邊的酒杯放下,推到我的麵前。

“那你幫我喝了。”她說。

我想她如果清醒著,絕不會提出這麼香豔的要求。

“範氏病毒最初不是在人身上發現的,1998年,我父親是在一隻兔子身上發現這些危險家夥的,後來,禽類身上也發現了,而兩棲類居然也會染到。最初是個案,那些攜病毒的動物很快死去,並不具備高傳染性,可後來病毒不斷地變化,一個著名的案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漢堡附近的一片小湖裏,數以千計的蟾蜍都染上了範氏病毒的一個變種,很快爆體而亡。這事嚇到了好多人,包括一些不明究竟的媒體。”

“我記得在網上看到過這件事的報道。”我說。

“2000年一個愛爾蘭人因為不明原因染上了範氏症,範氏病毒雖然把那個人害死,但卻並沒有傳給另一個人。五年來有案例可查的範氏症患者一共二十三例,沒有一個人身上的範氏病毒具備人傳人的特性。可是在中國,在上海的莘景苑裏,我看到了一個新的變種!”

酒意濃濃,依然擋不住我心裏徹骨的寒意。再喝一口。

“之前的二十三位死者,在發病前都沒有接觸過患範氏症的動物,也就是說,這種病毒能以一種我們目前還不清楚的方式傳播。這次在莘景苑,我聽說他們也還沒找到傳染源。”

“那麼莘景苑……會怎麼樣?可能會進一步擴散嗎?”

“倫勃朗在第一天就開始了病毒培養,我今天看了一下。”

我的拳頭一下子捏緊。

“怎麼樣?”我把屬於她的那杯酒全都喝完了。

“就算人體免疫機製一直不起作用,這次的變種也會在短時間裏快速失去活力。換而言之,傳染性不高,控製得力的話應該不會擴散出這個小區。運氣好的話,可以把範圍控製在現在發病的三幢樓裏。”

我鬆開手。兩句話的時間,我的指節已經捏得發白。

“可是從七年來範氏病毒的變異趨勢看,這種病毒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化著,目前已經有十八個變種,而且更向高傳染性發展。如果它何持這種速度,那麼最多再過十年,或許隻要五年,就會出現多載體高傳染性的變種。”

“什麼!”我失聲道。

“想象一下,到那時,你養的寵物、天上飛過的鳥、躲在角落的老鼠、水裏的魚蝦甚至各種各樣的微小昆蟲都能把範氏病毒傳給你,到最後,你所見到的一切生靈,都不停地在你麵前爆開,而隻要沾到一滴汁液,你也將走向不歸路。或許隻能穿著防護衣生活,那東西目前被證明還是安全的。”

我瞪著她,許久,從我喉嚨深處吐出兩個艱澀的字:“末日!”

“也許是,希望在那之前可以研究出疫苗,或者遺傳學研究能出現一係列重大突破。不過這兩個,都差不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公眾知道這些的話……”

“公眾不會知道的。”何夕打斷我:“你會把這些告訴公眾嗎?”

我慢慢搖了搖頭:“不會。”

“歡迎你加入知情者的行列,和我們一起期待奇跡吧。”

“我相信奇跡。”我想說些鼓勵自己的話,知道真相後生活下去是要有動力的。

“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跡的,不然人類早已經滅亡了,哦不,應該說沒有奇跡生命就不會存在。”

“你有信仰嗎,神學家才這麼看,神造萬物。其實我們隻是無數選擇中碰巧對了的那一個。”

“我不信教,但三個月前我就目睹了一個奇跡。”

“哦?說來聽聽。”何夕又倒上酒,喝了一口。我覺得她似乎拿錯了杯子。

我把程根的病愈告訴她。

“海尼爾氏症,我知道那個病。”她中間cha過這麼一句,然後就再沒說過話,原本玩味的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明天帶我去。”我講完之後何夕說。

“什麼?”

“明天帶我去那個醫院,我要看程根的病曆和化驗報告,然後再找到那個人。”何夕的語氣不容置疑。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何夕一口把杯子裏的酒喝完,她很興奮。

“我有一個猜想,可能是錯誤的,但我要去看一看。海尼爾氏症是多發性器官衰竭症,你沒想到什麼嗎?”

“範氏症!”我知道何夕在想什麼。我也這麼想過,否則傍晚就不會打電話給林醫生了。

“沒錯,海尼爾氏症和範氏症的病狀是截然相反的。”何夕盯著我:“如果一個海尼爾氏症患者感染了範氏病毒,會怎麼樣?”

“我打過電話給主治醫生,他說程根沒事,完全好了,沒爆體而……”我突然住口,何夕的意思似乎是:“你是說以毒攻毒,相互抵消?病人不會死?”

“這我不知道,但剛才你說,程根的飯量突然增加,很多指數變得不象一個老人。範氏病毒在人體內存活時間極短,所以如果不及時化驗,是驗不出來的,亢奮期產生後三小時內,病毒就會被免疫係統消滅,而你說的那家醫院是在亢奮期後至少五小時才進行全麵檢查的。”

“絕不止五小時。”我說。

“如果程根現在真的沒有死的話,”何夕突然站了起來:“我們的研究將會有一個新的方向!”

我也站了起來:“現在就去,現在!”

“不用急,他現在沒有危險性,如果是範氏症,你去采訪他的時候就沒有病毒了,沒病毒是不會傳染的,否則以為自己現在還能站在這裏?”她誤會了我的意思。

“不,早一分鍾那裏的人就多一分希望,現在醫院是下班了,但我能找到那個醫生,然後找到那個老頭,程根!不能等了,就現在!”我鬥雞一樣狠狠盯著何夕。

“你?”她皺起眉頭看我。

我已經低頭在包裏翻找出手機,調出通訊名單,嘴裏念叨著:“該找誰呢,林玲,郭棟,梁應物,對,就是梁應物,他一定有辦法找到那個……”

“喂!”

我抬頭看何夕。

“啪!”

清脆的響聲過後,我的左臉火辣辣痛起來。

“清醒一點,你整個晚上都很焦慮!”

我捂著臉,愣愣看著她。

“放輕鬆,明天來得及。”說完這句話,她的身體開始搖晃。

我忙扶住她。

“你帶給我一個好消息,不過我得給你一個壞消息。我喝太多酒了,好像得要你送我回去呢。”何夕的臉kao在我的脖頸上,輕輕地說。

我長長籲了一口氣,整個人終於鬆馳下來。

我挽住何夕的腰,清楚地感受到那裏的彈性和熱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自己的腳步也在虛浮飄移著。大多數時候她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倚kao在我身上,我有堅強有力的肩和臂膀,隻是偶爾,我也會突然往她那裏kao過去。

對路人來說,大概隻會看到兩個踉踉蹌蹌的家夥正互相給對方找著麻煩吧。

好在瑞金賓館真的很近,我把何夕送達房間,看她開門進去,道聲“晚安”就離開了。

早上醒過來的第一感覺就是頭痛。

昨晚真是喝太多酒了,不是何夕的原因,我知道自己是在買醉。我該謝謝她最後的一巴掌。

從床上坐起來,忽然覺得不對。

我的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還有,我沒穿睡衣睡覺的習慣啊。

過了兩秒鍾,我意識到自己是在某個賓館的房間裏。

何夕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穿著棕色絞花毛衣,長發披在肩上。

“有鮮榨的橙汁,如果你頭痛的話。”她指了指旁邊的床頭櫃。

“我昨天不是回家了嗎?”我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可我真的搞不明白。

“你是回家了,昨天你走出賓館,叫了輛車對司機說去瑞金賓館。那個司機轉了一送把你送回來,然後你跑到我的門外想用鑰匙開門。”何夕板著臉說到這裏終於lou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