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挖空的人(3 / 3)

我張大了嘴。

“那時候我洗完澡剛清醒一點,想起來還沒和你約去醫院的時間和碰麵的地點,又沒有你的電話,就聽見門外有奇怪的聲音。你也真是有本事,這門沒鑰匙孔,你對著門把手足足磨了五分鍾。我一開門你就趴下了。”

看見我不知所措的模樣,她的笑意更明顯了。

“昨天我好像打你了,真對不起,那時喝醉了。”她說。

“我沒係,我也醉了。”其實應該感謝她打得好的,隻是我說不出口。現在我的心情依然沉重,但已經沒有昨晚那種停不下來的焦灼了。

環顧左右,看見自己的衣服正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的椅子上。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裏不免猜測起來。

“AITER換的,AITER疊的,趕快爬起來,我們去醫院。”何夕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麼。

在瑞金醫院外的早點攤上解決了早飯,山東燒餅很香,何夕吃了兩份。

我一直在想昨天她睡在哪裏,房間裏隻有一張大床,我記得起來的時候旁邊還有個枕頭。

一場當事者毫不知情的豔遇。

我們在門診正式開始前找到了林醫生,對於我介紹的美麗同行,他顯得相當尊敬。他是聽說過海勒國際的。

“聽說您之前接觸過一個奇跡康複的海尼爾氏症患者,這可能對我的研究會有相當幫助,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具體情況。”何夕的語氣還算柔軟,但並沒有什麼笑容。正常情況下她真是不易接近。

聽何夕這麼說,林醫生的臉上lou出奇怪的表情。

“怎麼,是不是不方便調病史?”我問。

“這也是一個原因,我無法輕易把病人的具體治療資料調出來。”

“同行交流的話,我想經過一定手續還是可以的吧。”我說。這種商量求人的話,想必何夕是不會說的。

“這倒是。”雖然這麼說著,林醫生麵上的難色依然還在。

何夕看著林醫生,忽然問:“不會是那位患者已經死了吧?”

“不會,昨天林醫生還對我說他好了呢。”我接口說。

突然我看到了林醫生的表情,他竟然被何夕問得張口結舌!

“啊,難道真的死了?”我大吃一驚。

“你怎麼知道的?”林醫生問。

“是不是死狀很慘?”何夕問。

林醫生點頭:“是挺慘的。”

“那有沒有人受感染?”我忙問。

“感染?什麼感染?”林醫生的反問讓我和何夕都是一愣。

“沒有人被傳染嗎?”何夕皺著眉問。

“你們……搞錯了吧。程根不是病死的。”林醫生說了句讓我們更加驚訝的話。

“那他是怎麼死的?”

“被他兒子殺死的。”林醫生壓低聲音說。

“屍體燒了嗎?”何夕接著問。

林醫生臉色一變,說:“那麼多時候,當然燒了。”

“法醫做解剖了嗎?”

林醫生麵色又難看幾分,說:“這我不清楚,你們可以去公安局問。門診就要開始了,不能耽誤病人的時間,先這樣吧。”

“程根的病曆資料,海勒國際出麵要的話,還是能拿到的。”走出門外後我對何夕說。

“剛才那個人,有些話沒說。”何夕轉頭看了眼內科門診裏林醫生的背影。

“嗯,你問他屍體有沒有燒掉,和是否做了解剖時,他的反應的確不正常。”我點頭。

“你有沒有辦法再側麵了解一下。”何夕說。

“好的。”

走到門診大廳口,一個護士從外麵匆匆進來,我見過她。

“喂,你好。”我忙攔下她。

“我是晨星報記者那多,耽誤你一會兒。”我把名片遞給她。

“有什麼事嗎?”

“三個月前我采訪過一個病人,叫程根,那時候我在病房裏見過你,你做過他的護理工作吧。”

“啊,程根!”她張大了嘴,臉上lou出驚駭之色。

“是啊,我知道他後來被兒子害死了,而且還……唉。”我歎息著搖了搖頭。

“真的是太慘了,絕症都熬過來了,死在兒子的手裏,內髒還被人掏得空空的,唉呀。”

我和何夕互視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訝。

內髒被掏空了?

驚訝歸驚訝,可不能愣著。

“關於他內髒被掏空這件事……”我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想著說辭:“知道的人也不多,這個,警方也還沒完全搞清楚,你……”

“我不是去做過筆錄了嗎,我知道的都說了啊。”護士睜大了眼。

“當然,我也看過那份筆錄。”我已經想好該說什麼,壓低聲音:“有關領導對這件事很重視,指示我們報社把這件事寫成內參送上去,因為我采訪過程根,所以就讓我寫這篇內部稿件。警方的筆錄對我寫稿而言,太單薄了,所以需要對你做一次采訪,讓你重新把知道的詳細說一遍,希望你能配合。”

“哦,可是我現在要上班。”護士說。

“當然不會占用你上班時間。”我笑了:“中午,在這裏附近找個地方,請你吃頓便餐。”

拿到了這個叫杜琴的小姑娘的手機號碼,我衝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打了個響指。一切搞定。

“你反應挺快啊。”何夕說。

“嗬嗬。”

“真是不可信的男人。”

我的笑容僵住,看了看何夕,仿佛什麼都沒說過的樣子,隻是嘴角微微地向上翹起。

“你剛才給杜琴的那個,不給我一張嗎?”

“啊,什麼?”我沒反應過來。

“這段時間你打算去哪裏?”何夕卻問了另一個問題。

“約的是十二點,還有三小時,我想去莘景苑,雖然算起來隻能在那裏呆一個多小時。”說到這裏,我終於想明白何夕上一句說的是什麼,忙摸出名片遞過去。

何夕接過放進皮衣口袋裏。

“你的電話是多少?”我摸出手機打算記下來。

“64725222。”

“那麼好記的號碼,區號呢?”

“021。”

“啊?你在上海有房子?”

“瑞金賓館總機,你知道我住幾號房。”

我啞口無言,心中喪氣,招手叫了輛的士。

“生氣啦?”車子開了一會兒,坐在後排的何夕問我。

“沒有,我在想那個小女孩,童童。”我說。

何夕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遞給我一張紙。

上麵寫著一個EMAIL地址,還有一個22開頭的電話號碼。

我沒出息地lou出笑容,好在她坐在後麵看不見。

“22?那是哪裏?”

“日內瓦,海勒國際總部。電話很難找到我,郵件我不常回。”

後麵這句是何夕的說話風格,我自動過濾了。

倫勃朗拿著兩套防護服出來接我們,其中一件是天藍色的何夕自帶裝,昨天消毒後就寄放在救護中心裏了。

看到連續兩天我都和何夕同時出現,倫勃朗不免有些驚訝。

“又那麼巧和她碰見?”倫勃朗悄悄問我。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何夕卻聽見了。

“一起來的。”她說。

“啊。”倫勃朗看著我的眼神裏充滿疑惑,不過他沒再追問下去。

童童死了。就在今天淩晨。

現在的死亡人數是二十二人,幾乎是昨天數字的一倍。在地下的那些臨時隔間裏,還有三十一人在等待著。

三幢被感染的樓裏,還住著六十七個人。等待他們的,不知是什麼。

醫療小組又增加了三名新支援的護士,可是其中的一個已經不能在崗位上工作。今天早上她第一次看見病人在麵前死去,被血濺了一身,嚇倒在地上的時候,手被鋼絲床的銳角劃破了,防護服更裂了一大道口子。所有的人都為她祈禱,我也是。

問題並不在死者的鮮血,那裏已經沒有範氏病毒,但是她穿著防護服接觸過許多剛進入亢奮期的病人,她的防護服外層本身是有危險的。

她隻有二十歲,誌願進來的。

今天我沒再和病人作親密接觸,可以去給居民送他們要的東西,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些,水、餅幹、米……

他們會問我情況怎麼樣,有多危險,還要隔離多久。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們,一切都在控製之中,完全不用擔心。倫勃朗讓我這麼說。

送完安全區的東西,輪到三幢感染區。有一家要大米,開門的男人頭發潦亂。

“醫生,其實我什麼都不缺。”他定定地望著我:“我隻是想當麵問一問你,我的妻子和女兒怎樣了。”

我扔下米落荒而逃。

這是讓我無法喘息的一個半小時。

十二點,杜琴來到了和我們約定的小餐廳。

她堅持吃完點的台式鹵肉飯再說,並且隻吃了一半就不動了。

“回憶那事情很難受,我怕自己犯惡心。”她又喝了半杯紅茶,才開始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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