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裏的匕首(1 / 3)

二零零五年八月十九日,一篇名為《瑞金醫院驚現奇跡,致命絕症莫明康複》的新聞刊登在上海晨星報社會版後的第二天上午。

杜琴去為這篇報道的主角查房,在她的感覺裏,老頭子已經完全好了,難怪他這幾天總是吵著要出院。

特護單人病房的門關著,杜琴扭了一下門把手,鎖上了。

她敲了敲門。

裏麵沒動靜。

她敲得更大力,開始用力轉門把手,並且開始叫喊,病房裏依然寂靜一片。

杜琴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她回憶了一下,確定病人沒有出院,就準備去找護士長拿鑰匙。

她的手剛放開把手,門就被猛地向裏拉開了。

杜琴嚇了一跳,站在她麵前的是個龐大的身軀。

她認得這個胖子,是程根的兒子,叫程偉平。

“查房。沒事幹嘛鎖門啊!”在醫院裏,她可不用顧忌這些使用特護病房的人有什麼貴氣的身份,尖著嗓子大聲說。

“不用查房了,再也不用查了。”程偉平低低地說著。

“你讓開。”杜琴皺起眉毛。

程偉平往旁邊讓了條縫,杜琴推了一把,擠進去。

程根躺在床上,瞪著眼睛,臉色鐵青,張著嘴巴,吐出半截舌頭。

杜琴用她能發出的最尖利的聲音高叫起來,程偉平抱著腦袋,慢慢地蹲了下去。

警察很快趕來,銬走了這個掐死自己父親的兒子。

旁邊病房的病人說,先前聽見過激烈的爭吵聲,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中午,警方的事情告一段落,護士長讓杜琴把屍體先推到太平間裏去。杜琴照做了。

二十日早晨九點,杜琴護理的另一個病人也死了,那是個肝癌晚期病人。她覺得自己很觸黴頭,兩天居然跑了兩次太平間。要知道瑞金醫院的病死率還是挺低的。

太平間平時的門是鎖著的,杜琴把鑰匙cha進去,轉了幾圈,才發現鎖開著。

“哪個家夥忘了鎖門。”她罵著,聲音回蕩在昏黃暗沉的走道裏。其實她心裏有些怕。

她把門拉開,打開燈,把車推進去。

突然,她的心髒猛地收縮,張開嘴,卻駭得叫不出來。

有一個放屍體的冰櫃被拉開了。

杜琴鬆開推車的把手,向後推了幾步。這時,她心裏隻是想著,趕快再叫個人來。

可是就這樣叫人來,萬一並沒有什麼大事,隻是誰忘了關,豈不是在小姐妹中落下笑柄。她心裏隱隱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總得先上去看一看。

她拿起門邊的一把掃帚,慢慢地朝拉開的冰櫃走去。

好像就是昨天她把程根推進去的那個位置!

杜琴停下腳步,她想起了程根拖在外麵的舌頭。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對自己反複說著,雙手握緊了掃帚的竹柄,舉到額前,微微貓著腰,又開始一點點往前走。

那上麵躺著人,頭衝著杜琴,她看見了,那怎麼都閉不上的眼睛,已經變成青色的舌頭。是程根。再往前一點,看見他的脖子,光著的胸膛和肚子。

哦不!那是什麼!

杜琴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掃帚早掉落在前麵。然後,她又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程根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劃開,直到小腹,肌肉組織被往兩邊拉開,lou出肋骨。肋骨裏麵是空的,心髒、肝、肺還有腹部的所有髒器,連腸子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個空殼。

說到這裏,杜琴的臉色已經慘白。

“好了,你先停一停。”我說。再說下去,她大概真的會把剛才那半份鹵肉飯吐出來。

“謝謝。”杜琴拿起紅茶,另一隻手也扶上了杯子,捧到嘴邊喝了一口。

“你很快就報警了吧。”我說。

杜琴點點頭:“後來警察一直在調查,還沒什麼結果。聽說程根和程偉平父子間的關係一直很緊張,沒準是程偉平讓人幹的,古時候要是恨極了一個人不是還要鞭屍的嗎。”

“等等,你剛才說那是哪一天?器官被盜是哪一天?”何夕問。

“八月十九日的夜裏。”

“八月十九。”何夕輕輕地念著。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何夕搖了搖頭。

“那今天就先這樣,謝謝你接受采訪,萬一還有什麼要問的,再打你電話。”我對杜琴說。

“那多,我想見見程偉平,你有辦法嗎?”走到外麵,何夕對我說。

“你見他幹什麼?”

“噢,我想,我想問問他程根好轉時的情況。”

“那該問護工,當時程偉平不在程根身邊。”我說。

“我個人的原因,對這個案子很關心,想多了解一下,你能不能幫我?”何夕坦白地說。

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認她不準備再告訴我些什麼,才說:“好吧。但你見程偉平的時候,我要在旁邊。”

“怎麼想起我來了,是不是有了需要我們特事處出馬的事情,這段時間真是太無聊了。”郭棟在電話裏說。

“是有是找你幫忙,不過目前看來,和你們特事處還扯不上關係。”我把程偉平的案子告訴他。

“我去了解一下案情,一般來說安排你和犯人見一麵還是能辦到的。”

“那就麻煩你了,怎麼,最近你們警局沒什麼稀奇案件讓你們忙嗎?”我隨口問。

“我們現在是最清閑的部門了,原本還以為接到更刺激的案子。稀奇事是有一件,莘莊有個小區小莘、莘……”

“莘景苑。”

“咦,你怎麼知道?”郭棟大為驚奇。

“你先說你的事。”

“四天前,110夜裏接到報案,說那裏有人死了,去了兩個員警,結果再沒回來,隨後那兒就被部隊接管,別說到底出什麼事,連兩個警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局裏後來居然不再過問,你說這事是不是有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那裏的?”

“我父母住在那裏,被封鎖了當然知道。”我心裏想著,禁口令是不能對無關者說,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這個剛成立的特事處以後的作用會越來越大,我還會和郭棟打很多交道,現在瞞得死死的,以後他知道一定心裏有想法。

“不過,我現在是特批唯一進入那裏的記者。”我說。

“啊,你還真是神通廣大,那裏怎麼回事?”郭棟興奮起來。

“是一種傳染病。具體你知道,我不能多說。那兩個警察一定是被隔離了。”

“哦……這樣啊。”郭棟顯得有些失望,但他沒追問下去。

“對了,上次你說起的,特事處接手的第一個案子,老洋房裏的骷髏頭,現在破了嗎?”

“還沒。案子我沒管,扔給下麵人去做了,你知道情況,所以我也沒給他們限期。那屋子的主人是醫生,所以應該是醫用的,人出國有三四十年了,嘿,慢慢找吧。”

下午還是在莘景苑裏,倫勃朗給我看了一份剛整理出來的病情一覽表,主要是亢奮期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何時死亡。中午這段時間,又死了一個人。

我問起他兩名警察的事。

“已經死了一個,另一個很幸運,目前還沒有症狀,不過還需要觀察。”他這樣說著的時候,步話機突然想起來。

聲音很響也很雜,語速又快,我隻聽清“亢奮”兩個字。

倫勃朗把步話機慢慢放到桌上。

“又有人發病了?”我問。

“是方玲,方玲進入亢奮期了。”他說。

是那個護士。

“你和何夕處的不錯?”倫勃朗忽然問。

“昨天在酒吧裏偶然碰見,一起喝了點酒。”

“那可真不容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但總是把人趕得遠遠的,朋友太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眉頭卻微微皺著,似乎有什麼話憋在肚子裏。

難道他喜歡何夕?我心裏猜測著。

“這兩天你還沒進過病危區吧,要不要去看看。”倫勃朗問我。

“病危區?”

“當然,一般意義上進入亢奮期實際上就病危了,不過我們把結束亢奮期的人再隔離出來,因為他們隨時可能死亡,和亢奮期病人混在一起很不妥當。”

“好。”我覺得自己現在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戰地記者,再殘酷再危險的地方也不能逃避。

倫勃朗陪著我走下樓梯,穿過亢奮期病人的隔離區。

籃球場和網球場之間本來是一整麵鋼化玻璃幕牆,讓在兩個場地上運動的人可以相互看見對方的身姿。現在這麵牆被黑色的絨布遮住,把兩邊完全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