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晴與同儕定在逍遙樓,一則是為了合他步步高升的身份,二則是他精於音韻一道,紅樓這一眾樂匠,十有八九倒是相熟了的。而逍遙樓,也樂得攀附上這公門中的頭把交椅,陸晴進內院紅樓,十次倒有七八次是不用交彩頭的。須知道,品流複雜的京城,文職的六品官員見了公門中的九品小吏,也要敬而遠之,何況如日中天的陸晴。
是時,夕陽已下,華燈初上。
既是作了東道,陸晴自然要早些等候,申時剛過便緩步向逍遙樓踱來。
未到門前已見人聲鼎沸,一派繁盛景象。
隻是這逍遙樓平日裏固然興隆熱鬧,卻終歸是達官顯貴出入的地方,聲勢從不及今日一半。陸晴挑了挑眉,這異常興旺的原因便已然猜到八分。
門前跑堂小二一見陸晴,一疊聲吆喝著把人往內堂裏引。
“小沈,今兒這麼熱鬧,敢情是新來了什麼有名的琴師舞娘不成?”
“陸爺您辦案神算,猜這等小事自然難不倒您。咱們內院前三天來了一個舞娘,自己帶著班子伴曲兒的,您莫怪小的話糙,那舞跳得香豔勾人得很。雖然咱們內院不是花樓,可還是有不少官人私底下打聽那小娘子的住處呢!”
“有這等事?倒要瞧瞧。”陸晴隨口應道。“過會兒兄弟們要來,紅樓台前擺一桌吧。”
他本人雖不好此道,卻總要顧到一班兄弟的胃口。
若是要了隔間,隱約聽著內院絲竹喝彩聲,隻怕這一晚上心猿意馬的坐不住,進進出出,飯是吃不安寧了。
“是,小的這就給您安排一個近前的地兒。陸爺這邊請。”小沈也是個機靈的,見陸晴是來請客,正是個討好的機會,恭維間將人帶到了,卻是戲台子側前邊的一桌,僅以看歌舞而論,確實不賴。
落了座,自有人端茶上點心小心伺候著,這小沈又一溜煙跑回前門迎人。
不多時,陸晴的一眾同儕三五成群地陸續到齊,寒暄過後,眾人客氣推讓一番,便分賓主坐好。
陸晴的位置雖是背對戲台,偏他不好風月,在座的各人倒也都落了個心滿意足。
落座不久,酒菜尚未上齊,就聽到絲竹聲起,敢情是那舞娘的伴曲兒班子登台獻藝,看來不出一時三刻,正主也要出場了。
四下裏頓時像是油鍋落水,響成一片。
“蝶舞姑娘快出來吧!”
“是啊,咱們等得心焦哪!”
…………
聽得人好奇心起,雖知道這喊聲多半是逍遙樓的手段,陸晴這一桌人還是不由得齊齊往台上望去。
隻見輕紗渺渺,卻哪裏有半點人影。
“哪來的舞娘,好大的架子。”身邊的蔣浩輕輕哼了一聲,回過頭來卻見陸晴嘴角帶笑、飲酒布菜,對於身後的熱鬧居然毫不關心,不由得心下佩服,“陸大人好定力。”
“蔣兄客氣了,陸某不過是懶。既然佳人未現,苦候也是枉然,倒不如吃菜喝酒。”
陸晴抬手舉杯,尚不待敬酒,隻聽得四周忽然靜寂無聲,樂聲已停,連風拂輕紗的聲音也清楚入耳,不禁回頭望去。
隻見台上薄紗無風顫動,不知從哪裏就轉出一隻手來,也不見如何作勢,隻是輕巧一轉,捏住薄紗的一邊微微提了提。
鬆手任薄紗落下的時候,另一隻手也穿了出來,合了一個蓮花手勢,忽然一分,霎時間風起、紗分、人現,卻是一個烏發披肩輕挽髻,桃色衣裙麵覆紗的姑娘。長裙束腰盈盈不堪一握,柔如絲卻韌如柳;薄紗下的嬌容似隱似現,乍見膚白如雪,輕紗流動間晃了精神,卻瞬間又失卻了蹤影,心裏空落落的忐忑難安之際,但見一雙剪水瞳顧盼生輝,眉目流轉間觸到哪裏就一陣抽氣聲起。
轉瞬間便已轉到陸晴這一桌,在座諸人隻覺忽然流光溢彩滿室芳華,卻頃刻消逝不見,心下悵然卻隻得期待,這一刻仿佛多出一個聲音也是褻du。
陸晴心下凜然,那一瞬的四目相對,已然讓他目眩神馳,若是恰逢敵手偷襲,定然早已命赴黃泉。當下不敢再看,隻是在一群如醉如癡的男人中,給台上的妙人兒一個黑黑的後腦勺,或勉強算是特立獨行,卻實在與焚琴煮鶴無異。
人生在世,本當處處謹慎、步步為營,但若到了這種草木皆兵的份上,卻當真不活也罷。可憐陸晴自己卻毫不在意,甚至甘之如飴,可見世間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