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蒼華去探時,祝青羅額間的溫度果然降了下去,不似半夜裏那樣滾燙。
刹那間,祁蒼華腦中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祝青羅會好起來,是因為冥冥中感覺到,她來了嗎?
仿佛是要證實他的猜想一般,屋外又傳來一道夥計的通報聲:“藍當家,那位婆婆說如果祁大俠再不出來,她就把婚書燒了給二姑娘取暖!”
祁蒼華:……
非常狠之主意,使他噤若寒蟬。
藍田玉忍著笑問他:“祁大俠,你這……還是從去看看?”
祁蒼華順坡下驢:“對,是該去,大概是師娘到了。”
他迎出門去,院外站著的果然是溫娘。見了祁蒼華,溫娘也顧不上寒暄,急急地迎上來問道:“阿羅呢?”
接到祁蒼華的信後,她幾乎是不眠不休,一路策馬而來。她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習武多年,身體向來硬朗,因此並不覺得有多辛苦。她隻怕自己到得晚了,此生便再也見不到祝青羅的麵。
當年常儀山生變後,她也受了內傷,修養了一年有餘才慢慢見好。她心中掛念著祝青羅,不等傷勢痊愈便啟程,四處打聽祝青羅的下落。
最開始的時候,她偶爾還能打聽到一些風聲,知道祝青羅去了哪裏,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後,又在另一個地方忽然出現。祝青羅雖然隱了姓名,又帶著幕籬,但她是溫娘一手帶大的孩子,溫娘怎麼會認不出她來?
溫娘追著她的足跡尋了七年,直到五年前,祝青羅的蹤跡突然斷了,仿佛一夜之間從江湖上消失不見。溫娘遍尋無果,一顆心漸漸地沉下去。彼時她年事已高,漸漸地力不從心,又過了三年後,她不得不停下來歇息,在石城尋了一處小院住下。
她找了十年,又等了兩年,如今終於能再見祝青羅一麵。
溫娘進了屋,先是被一大屋子人驚了一跳,然後便看見了躺在榻上的祝青羅,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
藍橋仙正坐在榻邊,見祁蒼華進來便欣喜地道:“祁大俠,我阿姐睜眼了!”
祁蒼華忙上前去喚人:“阿羅?”
祝青羅卻沒有反應。她一雙眼睛睜著,直到祁蒼華喊過三四聲後,那輪漆黑的眼珠才緩緩朝右輪轉,目光散亂無章,始終落不在一點上。
祁蒼華這才明白,藍橋仙說的“睜眼了”是什麼意思。
祝青羅雖然睜了眼,但意識卻尚未凝聚,如今醒來的不過是一具空殼罷了——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消息。
溫娘朝榻邊走去,藍橋仙見她麵生,上前一步擋在祝青羅榻前。
溫娘柔聲道:“丫頭讓開,我是她師娘。”
藍橋仙看了看祁蒼華,這才讓開。溫娘在榻邊坐下,目光摩挲過祝青羅清臒的麵容。
祝青羅的目光清澈懵懂,這讓溫娘不由得想起祝青羅剛剛上山時的模樣。
荀羊下山一趟,就帶回來一個小女娃娃,看模樣隻有三四歲,瘦得跟個貓兒一樣,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頭發亂糟糟地披散下來,有幾綹打著卷兒垂落在肩頭上。
溫娘彼時也不過三十出頭,覺得稀奇有趣,一把將小姑娘抱去洗澡。
這是山上第一次出現小姑娘,溫娘在衣箱裏翻來覆去地研究了一陣,最後翻出荀伯熙小時候的衣裳,給小姑娘一件一件套上。小姑娘很安靜,乖乖坐著任憑溫娘擺布,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溫娘。
孩子的眼睛清澈幹淨,看得溫娘一顆心都軟成一片一片。她揉揉小姑娘的發頂,將聲音放得很柔和:“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連話都說不明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家鄉的方向,隻記得自己姓祝。彼時春光正好,窗戶底下種著的綠蘿長勢很喜人,有幾根枝椏探進窗戶裏,被微風托著搖搖晃晃。小姑娘瞧著好奇,就伸手抓住了顫動的枝葉。
像一隻愛撲蝴蝶的貓兒。
啊,這隻貓兒撲的不是蝴蝶,而是綠蘿,那便叫“青羅”如何?
溫娘撓撓小姑娘的下巴:“你不反駁,我可當你答應啦?”
小姑娘將目光從綠蘿身上轉回來,朝著溫娘露出一個機靈又漂亮的笑。她一瞬不瞬地望著溫娘,眼底映出溫娘年輕時的模樣。
更像是小貓兒了。
溫娘這樣想著,伸手摸了摸祝青羅的麵頰。
祝青羅躺在榻上。她無法思考,認不出溫娘,也不記得自己曾經的模樣。她被困在一具乏力病弱的身軀裏。所以她沒有笑,也沒有哭,無喜無悲,隻是漫無目的地睜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