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掌心還留有微弱的溫度,祝青羅會以為自己已經拋了屍骨,入了黃泉。
從祁蒼華身邊溜走後,她一路向西,直奔常儀山的方向而去。
似乎是上天護佑,一路上都很順利。眼看著離常儀山隻有三日路程,祝青羅暗自高興,心想自己終究是能屍骨還鄉了。
疲憊與痛楚在身體裏叫囂著,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在飲馬泉邊短暫休整。泉水清冽的氣息撲在臉上,讓她昏沉的頭腦多了幾分清明。祝青羅尋了一塊大青石坐下。
約莫過了一刻鍾,身上疲軟無力的感覺漸漸減弱,祝青羅便撐著膝蓋站起身來。然而身子仿佛重若千鈞,黑霧蜂擁而至,在眼前聚了又散,眩暈感從腦海深處湧上來,祝青羅一個踉蹌,摔倒在青石旁。
她額間全是冷汗,嘴唇被咬出淺淺一圈牙印——顯然是因為痛楚,隻是她也沒有太多力氣了。
她耳中都是細長尖銳的耳鳴,眼前都是大片的光斑,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喉嚨也啞得發緊,一陣陣的癢意輪番湧上,祝青羅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咳出聲來。
她攥著衣襟急促地喘著氣,胸腔上下起伏,突然偏頭吐出一口血。
待到這一次又急又狠的咳嗽過後,她撐著被日頭曬到滾燙的青石,抑製不住苦笑出聲。
她還真是……高估了自己這副身體。
她走不到常儀山了。
祝青羅勉力穩住身子,臉龐高高地揚起,目光癡癡地望著蒼茫的天空。她唇瓣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沒有力氣,隻吐出幾聲尖利短促的氣音。
耳畔的風聲、蟬鳴聲和水流聲都漸漸遠去,最後合上眼的那一刻,祝青羅想到的不是祁蒼華,而是遠在天涯的師娘。
真好啊,不必讓師娘看到自己臨死前的慘相。
隻是,至死也沒能見上一麵,其實還是遺憾的吧。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再見一麵這個願望,算不算奢求呢……
她沉入了一片天凝地閉的夢境裏。
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夢裏什麼也沒有,沒有來往的人,沒有會唱歌的鳥兒,也沒有會升起落下的日月星辰。
那是一片徹底的、令人絕望的黑暗,她有時覺得自己在泥土裏,有時又覺得自己在海底。甚至有些時候,她會以為自己是一粒種子,或是一條魚兒,命中注定生來就要生活在這樣的黑暗裏。
直到她被一顆光點晃了眼睛,她下意識地抬手遮住眼睛,要抗拒一束光芒的照射。
那顆光點卻不依不饒,在她麵前搖搖晃晃地打著轉兒。頭頂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小丫頭,你做什麼遮著眼睛?”
那道聲音含著笑意,想要哄著祝青羅放下手看看自己。祝青羅於是放下手來,眼前人卻不見了,隻剩下一座空蕩蕩的荒山。
不,這不是荒山,祝青羅在心裏反駁自己,這是常儀山,是她要去的地方。
而她呢,她是祝青羅嗎?
祝青羅走到溪邊,溪水映照出她年輕的麵容。那張臉明媚而幹淨,她怔怔地望著水中的倒影,仿佛在看一個隻在通緝令上見過的,素昧平生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