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見到師娘後,她的性子愈發溫平,整個人的氣息都柔軟得很,雖然臉色蒼白,卻泛著鮮活氣。盡管一身病氣未消,但她的麵上多了一層薄薄的血色,話也多了起來。

她像是陡然間卸下了身上的重擔,終於從愧疚中解脫出來,膽敢去過一種輕鬆的生活。

這一個月來她雖然有所好轉,但眼睛仍然看不清楚。這副身體就像是破了洞的木桶,雖然勉強用鬥垂天和良人玉內力修補著,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而朱人離、牽機子、破心蓮,再加上褚衣單贈予的碧水藤,這幾樣藥材就是用來修補的材料。等夏至將藥材送到,就能嚐試解毒了。

蠱毒在她體內肆虐十二年,早已經將她侵蝕成了枯朽之木,即使最終能解毒,隻怕也保不住一身武功和一雙行針的手了。好在祝青羅並不在意,再好的武功和針術,於她而言都不過是身外之物,舍便舍了,也算不得可惜。

但她真的很想要回這一雙眼睛。

等解了毒,她的眼睛就能慢慢恢複。她還想看看師娘的麵龐,看看已經長大成人的祝小九,還有師娘種在院子裏的桂花樹。溫娘告訴她,那株桂花樹長得很好,就和當年種在常儀山院子裏的那株一樣健壯。

她真的很想去看看,親眼看一看。

夜色漸濃,祁蒼華進屋後看了一眼敞開的窗子,便取下鬥篷披在她身上,再將領口的狐狸毛仔仔細細地攏好。

“雖然北風尚未南下,但畢竟不如六七月時暖和。你這樣貪涼,若是凍著了又要受罪。”

祝青羅這才驚覺自己身上果然已經冰涼,連手背上都薄薄的浸出一層冷汗。祁蒼華將她兩隻手都握在掌心裏,溫熱的體溫從手背上傳來,暖得她冰冷的雙手微微顫抖。

他讓跟著的夥計都退下,等到祝青羅的手重新回暖後,才放開手將窗戶關緊,走到她對麵坐下。

祝青羅看著他的動作,解釋道:“方才南先生和褚俠醫在院子裏鬧,我一時好奇,才開了窗子去看。”

這些天來,南柯夢和褚衣單就像兩隻蛐蛐一樣,隻要一湊在一起,就打打鬧鬧不可開交。問他們時,都說在想辦法給祝青羅開方子,好補一補她虧損過度的身子。

“也真是奇了。”祝青羅感歎道,“褚俠醫那麼和氣的一個人,碰到南先生就跟吃了火藥一樣,一點就炸。”

然而祁蒼華早已看穿了本質:“這就是叫‘一物降一物’。南兄那麼厲害的一張嘴,讓褚俠醫幾句話一說,還不是隻有閉嘴生悶氣的份兒?雖然這樣說不太恰當,但他倆真像是一對兒,床頭吵架床尾和。”

祝青羅笑著罵他:“你又嘴欠了。這話要是讓南先生聽了去,他指定要跳腳。”

因為常年病著,祝青羅的皮膚白得令人心驚。她的兩隻手絞在一起,還帶著殘留的熱氣,指尖微紅,襯得那張蒼白的手背愈發淒慘。

祁蒼華將她的手拉開,把自己的手塞了進去。鬥垂天內力圓融渾厚,順著掌心流入祝青羅的體內。

他們坐得很遠,隻有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祝青羅微仰著頭一動不動,用那雙漂亮的黑眼睛笑著看祁蒼華。

祁蒼華催著她去榻上休息。祝青羅並不困,磨磨蹭蹭不太情願:“可是我今天睡到日中才醒。”

“但是現在已經晚上了,晚上應該休息。”

在這件事情上,祁蒼華的態度很堅定,並不會因為祝青羅裝可憐就心軟。他將祝青羅拉到榻上,取來被子就往她身上堆。祝青羅見拗不過他,自己捏住被子一角挪到了床榻最裏側。

她也不等祁蒼華來幫忙,自己把被子團好,然後坐在一堆被褥裏歪頭看著祁蒼華。

祁蒼華被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嗎?”

祝青羅搖頭:“大概沒有吧。我是在想,少卿,你這兩天是不是在想什麼事情?”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在空中想要抓住什麼一樣的比劃一下:“從前每次你打鬼點子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耀武揚威的,像隻小孔雀。”

祁蒼華微微吃了一驚,隨後笑逐顏開:“阿羅果然聰慧,被你猜中啦。”

祝青羅挪到他麵前,仰起頭去看他的臉:“所以,小孔雀這次又想耍什麼花招?”

祁蒼華也湊過來,挨著祝青羅坐下:“小孔雀才沒有耍花招。他隻是想請你幫一個忙。”

他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的,真像是一隻耀武揚威的孔雀了。

“他說,你能不能問一問它的心上人,願不願意在今年的冬天裏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