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卷四 口號與麵瓜(2 / 3)

「怎麼還不進來呢?」

這個時候屋外可能又在下著另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上還是不上,走還是留下;上了會怎麼樣,不上又會怎麼樣;她讓上還是不讓上,讓上怎麼樣不讓上又會怎麼樣,一步步都讓人躊躇和苦惱。這是她不同於呂桂花之處──她不但不同於呂桂花,也不同於我們見到的其它任何人呢;其它人雖然也有牽牛這種類型的,但在這種類型中的其它人起碼不是:

1.她不是1969年的牽牛。

2.她不是我們村莊的牽牛。

3.她也可能是1969年我們村莊的牽牛,但她決不是那場風雪帶來的萬山叢中一點紅的牽牛──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我們在沒有見到其它人的時候就先聞其聲,我們在沒有急迫的時候就聞到了她的氣息,我們對她有些先入為主──又是在那紛紛揚揚的風雪天。如果你非要在人群中找到牽牛的相似,也隻能找到1969、村莊和大雪的相似而找不到牽牛,你隻能找來如牽牛一樣的臘梅,但是你找不到像臘梅一樣的牽牛──牽牛是再也不見了,牽牛再也不能失而複得了──說得再明白和徹底一點,你就是能找到一個牽牛我們也回不到1969年的心情和大雪紛飛的夜晚了。就好象你找回了一個五年之前的女人我們已經沒有心情一樣。──風雪已經遠去了,1969年離現在已經30年了,我們蒼老的心上──當然你在這裏寫蒼老恰恰是不蒼老吧?──和我們不靈便的腿腳──你這裏寫不靈便恰恰就是靈便吧?──已經回不到當年的時光了。已經找不回雍容華貴含羞帶露可以與我們爽朗的呂桂花相媲美的另一種風味和風情的牽牛了。當年19歲的牽牛,你好。麵對著當年滿牆的我們所要回憶的標語,我們隻能隔著歲月送上這麼一句問候。我們想說的還有:

牽牛,難為你了

牽牛,你也是千古奇冤

牽牛,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你都已經替我們背了黑鍋和頂了屎盆子了

一切都不怪你,一切都怪麵瓜和我們自己

你本來不是那樣的人

是我們和麵瓜把你逼成了那樣

看我們的村莊和我們,我們的風雪的萬山是多麼地狠毒和含而不露

當年你是兩個人戰爭的勝利者所以你也就是一個戰敗者現在看當年你就是一個戰敗者所以現在你是一個勝利者

現在我們看了出來,當年的麵瓜是一個多麼不麵的瓜呀,是一個多麼狡猾和殘忍的劊子手呀

標語和口號原來都是麵瓜在那裏操作的,一切都跟你沒什麼關係

放心睡你的大覺去吧,30年後腰口粗得也像呂桂花一樣臉上也刻滿皺紋一說話就噴出一股女口臭的小老太太老牽牛

我們現在已經討厭你了

不僅僅是因為你青春的逝去

僅僅是因為當年對你的熱愛而這熱愛使我們用自己的雙手蒙上了已的雙眼──這永遠洗不去的羞愧。當我們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已玩了自己──也僅僅因為你也是這感覺中的一份子雨露中的一水滴當年大風雪中的一片雪花我們在對整體討厭和不願回首的時候牽涉到你

……

或者:

我們不願汙辱和羞愧當年,所以我們不同意把當年的牽牛說成是一個庸俗無恥的潑婦,吃人咬人欺人霸人的魔王──最後把我們的麵瓜──牛根──哥哥給逼得跳了黃河。降低和汙辱牽牛的同時,也是在降低和汙辱麵瓜;降低和汙辱我們敵手的時候,同時也是在汙辱我們自己。

……

含羞帶露、頂風冒雪被我們娶過來的牽牛,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和我們的麵瓜哥哥打起了世間最普遍的兩個人的戰爭的第一仗呢──什麼時候開始打響了第一槍呢?這時有人從第一理論提出了第一觀點:說兩個人頭一次見麵之日,就是兩個人開始戰爭之時。這個觀點的事實依據是:我們的牽牛是那樣地眼不閃而明、唇不點而紅、含羞帶露風情萬種雍容華貴,而我們的麵瓜哥哥是什麼模樣呢?對不起你麵瓜哥哥,如果照你本來的麵目來描述的話,事情對你十分不利──你頭尖耳削,眼小嘴翻;頭兒尖尖,要吃一個鴨梨;腿兒彎彎,要走一個羅圈,你與牽牛在一起,就好象駑馬配麒麟,癩蛤蟆配天鵝;是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是一滴豬血滴落到飛揚的塵土上而不是飛揚的大雪和雪地上;滴到塵土上,豬血轉眼就不見了;滴到雪地上,就成了開放在雪地上的一朵臘梅或是雪蓮。你與牽牛站到一起,就好象是枯樹旁痛苦地開著一朵鮮花,就好象是猴子旁站了一頭美麗的山羊,就好象是沉舟側畔的一艘欲發不能的帆船,就好象是病樹前頭一簇永遠不能張開和張揚的春天。壓抑和被壓抑、控製和反控製,戰爭與和平,從兩人一見麵就埋下了種子。如果不是後來麵瓜哥哥勇敢地跳入了黃河,這艱苦卓絕的戰爭到底要開展多少年──用小劉兒前輩的口頭語吧:隻有天知道!──30年後,當我們再看到他們人鬼合影──兩個並排地站在一起──的時候,對於我們該站在哪一邊,我們還拿不定主意呢。雖然我們知道牽牛對麵瓜哥哥的日常壓迫和剝削、折磨和殘害是無以倫比的,我們的麵瓜哥哥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熱的地獄之中,不能大聲說話,不能大聲吃飯,不能正常蹲著和坐著,不能痛快地笑或是哭,不能正常和痛快地放屁或是拉屎──如果他的屁聲被牽牛聽到,接著也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呢──,不能正常在家裏說話,也不能正常地跟外從說話和來往──不能和爹媽說話和來往,也不能和過去的朋友和小搗子來往──而在他不能和世界進行任何來往的時候,她就可以無所不往了;不能在她麵前說假話最後就弄得麵瓜哥哥嘴裏沒有一句真話──雖然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但是整天都說假話沒有一句真話也讓人在心裏向往世界上的真善美呀──什麼時候我們最向往真善美呢?就是當我們整天都在說著和做著假醜惡的時候;當我們整天沒有一句真話可說和好說和敢說的時候,我們是多麼盼望能來一場暴風雨呀;當我們整天不能痛快地放屁屁在我們肚子裏已經撐起一個大氣球的時候,我們是多麼地盼望天翻地覆呀──但這樣的機會永不存在,因為你已經失去了飛翔的翅膀和思考的能力,最後弄得肚子癟癟倒是真的連屁都沒有了──你心中已經沒有真話和話兒好說了。當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不敢說話和放屁以為你還有話和屁,你手足無措和欲言又止,你渾身緊張無所主張;當她不在你身邊似乎給你提供了一個自由的時機和天地,也是機不可失和時不再來,你趕緊舒展一下你的身體和筋骨吧,你趕緊大聲說話和大聲放屁來一個痛快吧,你趕緊做一些真實的事情和吐露一下心聲吧,你趕緊找一下你的朋友和爹媽吧,但是你一聲也沒有出,你一個屁也沒有放,你一件事也沒有做,你一個人也沒有見,你就想自言自語自己對自己說些什麼也突然感到無話可說。這時你倒盼望著奴役和汙辱、壓製和壓迫的重新到來。當你失去自由的時候,你還盼望著自由;當你有片刻自由的時候,你在這自由之中倒是感到更加恐懼,這時自由就變成了更大的不自由;你在擔憂自由過去就是不自由,自由過去就是日常的壓抑的同時,還在擔憂這個具體自由的享用將要付出什麼代價能帶來多大的副作用於是這自由的開始不就是更大恐怖的開始了嗎?每說一句話都要想到將來如何應付交待,每做一件事都要想到將來如何應付清查,每放一個屁都擔心在屋裏留下味道和痕跡──屁也會在屋裏劃地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每見一個人都感到隔牆有耳流言四起人心可畏將來要吃不了兜著走──本來奴役和汙辱、壓製和壓迫是在她在的時候,你可能在兩個壓迫和壓製中間還有片刻的休息和偷閑,但是現在她不在了暫時去娘家或是串門談笑或是上城趕集,開始讓你自己監督自己了,這時你的神經肌肉倒是更加緊張了──你就真的擔當起自己監督自己的任務。人不離開還好一些,你一直在壓迫和壓製我我還能夠有片刻的放心和偷閑,現在你的短短離去可讓我欲生不能和欲死不成。因為在麵瓜哥哥看來──僅僅是新婚後的幾個月呀──比我們30年後分析得還深刻──:

自由隻是短暫的一瞬而恐怖永遠是烏雲密布的天空。

她是去趕集了,她是去走娘家了,她是去自己串門歡樂和談笑了,她是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讓你自由了──但是,她還會回來的──比這更恐怖的是: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可能是下午和晚上,可能是明天或後天,但也可能隨時隨地馬上就回來。──對她回來的擔心,已經超過對自由的向往了。

自由對我們的折磨,已經超過了自由的實踐給我們帶來的快感了

自由提供給我們的自由隻是一種假證

我們擔心和恐懼將要到來的對前麵自由的調查

隻要一調查,我時時刻刻都存在漏洞

比這更可怕的是,如果我們在該自由的時候沒有享用這自由,該放屁的時候沒有放屁,該說話的時候沒有說話,該自由蹲著的時候沒有自由蹲著,該見一下我們遠方來的──其實就在我們跟前──親人和朋友並沒有去見他們,這時我們還會產生一種錯覺,好象我們更加與他們重逢和會師了。過去未必是親人,過去未必是朋友,過去的爹娘也不是東西,過去的一幫小搗子也是爾虞我詐,但是在一片白色恐怖下,就像對過去的古跡進行了一番修複和描畫一樣,現在他們統統是遠在天邊的親人和朋友了,隻有在那裏還有一點溫暖,隻有在那個地方還是一片綠洲──而這溫暖的綠洲又是奴役和汙辱、壓迫和壓製他的人給提供的──過去我們並沒有發掘出這一切呢──從這個意義上,沒有敵人提供的人又是多麼地痛苦和悲哀呀──從這個意義上,我們時時刻刻受壓抑和壓迫的麵瓜哥哥又是多麼地幸福呀──他在受壓抑和壓迫的同時,也就獲得了溫暖和綠洲的大量回憶也就已經獲得了最大的自由──我們已經如魚得水地暢快了──我們從來沒有這樣自由過。

由於這種對自由的錯覺,接著又會對自己發生錯覺,在他欲生不能欲死不成的時候,他頭腦裏對目前自己的評價恰恰是:

我麵瓜從來都是英勇無比的

在朋友中間我是首屈一指

我從來沒有說過假話

我從來都是有屁就放,有話就說

我在這個世界上為所欲為,我想見誰就見誰

你在這個世界上對一個人想幹什麼的最好方式就是對她直說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世界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天塌不下來

天塌砸大家

頭砍下來碗大的疤

我僅僅是在投鼠忌器

筵不是好筵,會不是好會,不去也罷

操你娘的

你不會好死

……

於是自由而又矛盾的麵瓜,最後就投了黃河。30年後我們想說,如果我們單是從兩個人的相貌和外觀是否匹配的第一理論入手,得出兩個人的戰爭和殘酷從第一次見麵就開始遭遇和接火的結論,如果不是後來的麵瓜用一種極端的投河的方式對我們進行了反麵的表達──這種極端的表達對於牽牛來講就成了一種無法修複的底版──他想跳黃河就跳黃河,難道還不是最大的自由嗎?──於是對說話、放屁和見人的地位來了一個翻天地覆的修正──這個錯誤的屎盆子就真要一下就扣到牽牛頭上了。──而從這個理論出發得出的結論又是多麼地膚淺和簡單呀:

她把她的丈夫給逼死了

……

這樣我們就僅僅強調了事物的一麵而忘記了另一麵,就僅僅強調了麵瓜哥哥的千古奇冤而忘記更冤的還有我們如花似玉的牽牛呢;我們也忘記了就是放到麵瓜的生前──如果我們排除事後的悼念和同情──當他與我們的牽牛站到一起的時候,我們也未必就站到麵瓜哥哥一邊呢──即使你從第一理論出發,也不要忘記了事物的另一麵──我們怎麼能隻想著一棵老樹而忘了他身邊的青滕呢?怎麼能隻想著一隻沉舟而不向往它身邊那麵風帆呢?我們怎麼能隻想著牛糞而不憐愛它上邊那朵鮮花呢?我們怎麼能隻熱愛塵土而不去追究雪地上那一朵臘梅呢?我們怎麼能隻守著你這隻尖頭削耳的小猴而不去幻想你身邊那風情萬種的牽牛呢?所以──當我們因為你跳了黃河這一悲慘的事實我們隻能憤怒地──這種憤怒多麼地具有雙重含義呀──站在你一邊的時候,如果非讓我們說出心裏話和講真話的話,那麼我們還想說:

麵瓜哥哥傻猴子,你到頭來破壞的可不隻是你自己和那個牽牛,你破壞的是我們對於美感的整體看法

當我們站到你一邊的時候,我們對這複雜紛繁的世界也開始欲言又止欲笑無聲和欲哭無淚

我們在說「操你媽牽牛」──你逼死了我們的麵瓜哥哥;我們在說「操你媽黃河」──你淹死了我們的麵瓜哥哥的同時,我們還無比憤怒地想說──

操你媽麵瓜,你淹死的是我們全體

……

於是我們就不能同意第一理論也就是鮮花和牛糞的理論來決定這場殘酷的持久的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兩個人的刀光劍影的戰爭的性質。也許有這種因素,但這不是原因的根本──就是這種因素,放到1969年──我們突然想到,我們采取的也是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呀──當我們將原因越挖越深的時候,當曆史越來越露出它血淋淋的創麵時,我們就感到越來越對不起跳了黃河的牛根哥哥了──:

當麵瓜哥哥被牽牛逼成那樣和麵瓜哥哥自成那樣他們兩個人的戰爭的升級,是不是也給當年的1969年的你們這群小搗子提供了一些可乘之機呢?當呂桂花離婚走掉以後,你們是不是有些想用牽牛代替呂桂花呢?她們倒真具有不同的風格──你們剛剛吃了甜的,是不是接著還想嚐一嚐酸呢?

於是你們的理論就像當年的麵瓜回首溫暖和綠洲一樣有些對當年重新塗抹的意思了

可是,當你們這樣做的時候,你們也就和麵瓜無異了

你們表麵是站在麵瓜的立場上來醜化我們的牽牛,最後的結果是把你們自己也畫成了麵瓜

當然,我們知道你們會解嘲地笑著說:

世界上誰不是麵瓜呢?

但是接著你們也應該承認:

你們這種鮮花和牛糞的理論是多麼地膚淺、簡單和貽誤曆史

……

──其實,曆史的真相和問題的核心應該是:

牽牛本來是一個雍容華貴眼不閃而亮唇不點而紅過去還是微笑著看世界的19歲的含苞欲放的美麗女人,最後怎麼變成了那樣殘酷和陰毒的尖嘴瘋虱,過去陰暗乖戾的麵瓜倒變成了一個雍容大度的人呢?

原來是那樣,後來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了呢?

原來是這樣,後來怎麼就就變成那樣了呢?

是什麼使事物的雙方扭了一個麻花呢?

是什麼使我們麵瓜哥哥最終醒悟到:

兩個人不死一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要讓她死

我要殺死她

我要自殺

我要投黃河

──這樣不共戴天呢」

……

今天是夏曆1996年2月24日,是俺姥娘去世向我們告別的一周年紀念日,我在這裏僅僅想說:

姥娘,您好。

您那慈祥的笑容,永遠是我善良的源泉。

請您保佑我。

……

1968年末和1969年年初那場大雪一直下了七天七夜。當然中間不是沒有停頓,也是下下停停,停停再下;就像你在喝水,喝了一陣,中間休息一下再喝。有時夜裏在下,一到白天就停了;但是停了一天,到了晚上掌燈時分,揚揚灑灑的大雪,又不緊不慢地下了起來。本來1969年的大雪天給我們的麵瓜哥哥提供了結婚和開始新生活的天然好環境和好氣氛;環境已經讓風雪給封閉了,世界上就剩下你們兩個人了──連我們這群無處不在的小搗子們都給排除在外;雖然花轎從天邊和風雪之中露出一點紅的境象深刻地打在我們心上,我們夜時也想象去呂桂花那裏一樣去你們的新房,但是夜裏大雪封門,我們隻能分散地呆在各自的家中而形不成一個集體,這不就給你提供了一個安靜和可以集中精力的私人空間嗎?──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不管你們後來的事態發展如何,如何劍拔弩張和刀光劍影,不死一個人就解決不了問題當然一開始是要你殺死她──那是在你的內心吧?──最後是你自己投了黃河──這個悲劇的整個演變過程,都和我們沒有什麼關係──我們在牛根哥哥和牽牛之間,可不像在呂桂花和牛三斤之間一樣,我們沒有扮演任何角色──所以我們也感謝1969年的那場大風雪呀,這場大風雪不但將我們擋在了新房之外,也給我們擋在了責任和是非之外。──好環境已經提供給了麵瓜,接著就看你自己的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鮮花和牛糞的理論也是不能成立的,因為麵瓜和牽牛的開始由於大雪的阻斷和環境的封閉──就像封閉了機場一樣──帶來的限定和縮小,並沒有給當時的牛糞和鮮花提供一個生長和纏繞的有利環境。我們的頭尖尖像鴨梨,但是大雪的天氣恰恰讓我們戴上一頂帽子呀;我們的耳小而削,但是我們還戴著一條絨線的圍巾呢;我們的腿有些羅圈,但是路的阻塞和中斷並沒有讓你走多少路。反過來說,牽牛那眼不閃就亮、唇不點就紅的鮮花之光,也因為大雪的飄灑和光線的陰暗一下使它們眉目不清──一切的光彩都是我們事後才發現的──一下就使它們和牛糞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呀。

當時你們相互看得並不是太清楚

麵瓜的麵目我們看不清楚

反過來牽牛的麵目我們也看不清楚

……

還不能將罪過加在他們的娃娃親上──麵瓜和牽牛,是我們村莊在1969年唯一存在的一場娃娃親──牽牛的爹爹是一個吹嗩吶的鄉村藝人,牛根的爹爹老根是一個泥瓦匠,18年前兩人在賣藝的生涯中相逢在一個村莊的草屋,就定下了18年後的這場悲劇──當時也是靈機一動啊,當時也是一時激動啊──誰知就讓牛根在18年後投了黃河呢?──錯誤並不在娃娃親,幾千年的中國兩性曆史上,娃娃親幸福的也多得是──反倒增加了這種婚姻的神秘感──錯誤僅僅在於他們沒有想到18年後的牛根哥哥會變成這麼一個樣子──何況,18年後,大雪紛飛,鮮花和牛糞距離的縮近,已經給牛根這艘盲目行走了18年的艦船提供了一個天然良港,這時牛根如果在成年人生開始的時候沒有做好,沒有讓東風壓倒西風,後來西風可不就要席卷你的千軍了嗎?──也就怪不得別人了。──你也是一觸即潰,你也是落花流水,你也是丟盔棄甲,你轉眼之間就淹沒在敵人──本來是你的親人呀──的汪洋大海之中。當你在洞房裏掀開她的蓋頭布第一次看清她的真麵目她也第一次看清你的真麵目的時候,你們還因為風雪的阻擋身邊再也見不到其它人像失散多年的親人現在重逢一樣拉著手相互感動呢,你們還為這次曆史性的會見和新生活和性生活的開始而在那裏激動和有些羞澀和羞愧呢,還在那裏為了共同的陌生而成了一條探索路上的戰友有了患難與共的感覺呢。想見之初,一切社會的人文的經濟的政治的環境都很良好──不能成為一場生死搏鬥的原因和開始。──那麼原因是什麼搏鬥又開始在什麼地方呢?一切都在於你開始時候的溫良恭儉讓

一切都在於你開始的時候沒有當仁不讓

一切都在於你開始的時候真的把對方當成了親人

一切都在於你不懂敵人和親人的概念

滿牆的標語並沒有啟發你的靈感

你開始的時候沒有主動去占上風

你沒有把開始開好

你不懂大惡大善的道理

你把這個世界看得太神聖了

於是這個世界就惡性膨脹──你也就把自己放到了祭壇上

──在新婚之夜的床上,本來兩個人還是平等的,牽牛對麵瓜還是溫和和接納的。兩個人麵對麵呼出的氣息還是那樣體貼和溫馨──如果這個時候麵瓜沒有把自己當成牛糞,那麼鮮花也就無所謂鮮花了,你怎麼不可以把自己的牛糞塗到她的鮮花上呢?──如果麵瓜一開始是這麼認為哪怕是沒心沒肺,那麼兩個人從此的戰爭──當然也不可能沒有戰爭──就可能像七天七夜的風雪一樣,是下下停停和停停下下,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也就不會成為生死攸關和你最後投了黃河。問題是當世界模糊鮮花和牛糞的時候,一開始你還為這種模糊沾沾自喜和認為自己占了便宜──但是你沒有把這種心態保持下去,你善良而懦弱的心呀──一個泥瓦匠的後代,還是想還原世界一個本來麵目──你怎麼不能把你後來的虛假和殘忍提前一些呢?──當你踐踏在鮮花之上──在你該蹂躪鮮花的時候,你突然像牛糞一樣在鮮花之中感動得「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哥哥喲,這不等於戰爭還沒有開始,你就自動投降了嗎?你在和平的時候用了和平的手段,也就在和平之中引來了戰爭──那本來就是你的世界,那朵鮮花本來就該你蹂躪,你在那裏感動個球!──於是你「嗚嗚」地哭聲,就等於在提醒鮮花:原來和平是不對的,原來我們不是親人,戰爭該開始了,該爭奪上風了;溫柔該停止了,惡毒要抬頭了──你不但引發了戰爭,還讓心理的優勢,一下被她掠奪個盡。──世界風雲翻轉和驟然陡變,僅僅發生在一分鍾時間之內──一分鍾之前兩個人還是溫和和平等的,一分鍾之後牽牛就成了九天之上而我們的麵瓜就自動退到了九天之下──你也是不戰而敗──但戰爭恰恰是你引起的。這才是戰爭和控製、壓製和壓迫、奴役和汙辱的真正開始。一個馬上就居高臨下了。一個哭過之後──我們再說一遍,你當時哭個球!──馬上就垂頭喪氣。一個開始感到千般委屈,一個馬上就產生了恐懼。

──原來你們之間並沒有產生過戰爭

──戰爭產生之日,就是戰爭結束之時

──戰爭的引發,原來是因為一聲世界之哭

──接著在婚床上我們就可想而知了。就像牛三斤對呂桂花一樣,我們的牛根哥哥一觸即潰──本來還是成功的,一哭之下就不成功了;沒心沒肺就成功了,一神聖就不成功了;把對方當成敵人就成功了,一當成親人就不成功了──親人馬上就變成了敵人了──牆上的標語恰恰被你忘記了──雍容大度的牽牛,頃刻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尖酸刻薄的瘋虱──改造一個人,原來僅僅需要一分鍾。──於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世界的真麵目──本來昨天晚上是模糊的,本來夜裏你可以讓牛糞和鮮花更加模糊──就真實地──你不是要追求真實嗎?──暴露在了雙方麵前。鮮花呀,你是那樣的嬌豔;牛糞呀,你是那樣的不堪──帽子已經摘掉了,圍巾已經不見了──還是你自己自動摘下的,就像鬥敗的公雞一樣自卑地自動地將自己醜陋的屁股掉轉給對方──你要達到什麼目的呢?你的頭原來是那麼尖,你的耳原來是那麼削,你的牙原來是那麼黃──昨天晚上還沒有口臭,現在連口臭也出來了;你的腿原來那麼羅圈──看你走路的熊樣──我操你媽,我怎麼嫁給了這樣一個人──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這才是兩個人衝突然的開始──但是這種開始已經不是開始,不過是對已經結束的戰爭重新演練罷了。兩個人還對結果不大放心呢。還必須有一個過程的補充呢。而引起開火的真正原因,這時大家卻忘記了。他們忘記了床上的世紀之哭,而以為就是眼前的尖頭、削耳、黃牙、口臭和腿圈引發的。──這就是第一理論──鮮花和牛糞理論的由來。──接著在吃早飯的時候,問題就接踵而來:你喝粥的聲音怎麼就那麼響呢?牽牛在這「踢裏呼拉」的喝粥聲中,第一次皺起了眉頭甚至第一次落下了悲憤之淚。

……

當我們拋開具體的衝突進一步分析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的真正原因,那麼它又變成了:

我們的麵瓜哥哥,不懂得世界上第一次開始的重要他在第一次開始的時候,沒有快刀斬亂麻地將牽牛擺平

這就給以後的生活埋下了禍根

在這場戰爭中,他甚至和牽牛沒有過正麵接觸

他從來采取的都是撤退方針

戰爭的鮮血,從來沒有滴落到敵人的土地上

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了敵人身上

於是他製造了一個又一個敵人

他和牛三斤表哥的區別在於:牛三斤表哥沒有精子還可能是物質原因,而他沒有精子卻是精神造成的

牽牛和呂桂花的區別在於:因為物質的精子呂桂花就鬧得滿城風雨,因為精神的精子牽牛就引發了一場神不知鬼不覺地神經折磨戰

最後的結果就是:牛三斤表哥的死亡還是天災人禍,牛根表哥在這場戰爭中是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這就讓鮮花和牛糞的理論得出另一個結論:牛根表哥是讓牽牛給折磨死的

或者:娃娃親真是害死人

……如果事情的開始不是這樣,如果我們的麵瓜哥哥懂得戰爭與和平、敵人和親人的概念和藝術──懂得第一次的重要──哪怕這些都不懂隻是一個沒有心肺的流氓,在與牽牛接觸的第一次就能把她擺平,就徹底把自己的牛糞糊滿鮮花──鮮花已經淹沒在牛糞中,婚床上無所顧忌和勇往直前──隻顧自己不顧別人──哪裏還有感動──還哭個球──一下就把牽牛給覆蓋了,征服了,打倒了,讓她痛楚激烈和欲生欲死,讓她隻有招架之式沒有還手之力,讓她重新開始不知所措,讓她忘掉過去也不知將來,讓她忘掉鮮花不知牛糞,那麼第二天早起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她肯定又把牛糞當成了神聖而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鬥敗的雞,她還會有些羞答和不好意思呢。這時坐在床邊拈著自己的衣襟──突然又羞紅著臉說:

「牛根,你累了吧?」

「昨天晚上你太厲害了。」

「你怎麼那麼大勁呀。」

「再提到你我就害怕了。」

這時她心裏會暗暗罵道:

「我過去是一個多麼不懂事的人呀。」

「今後再不敢招他!」

「今後要溫良恭儉讓。」

「我嫁了一個多麼頂天立地的好男子。」

「我有些自慚形穢!」

接著就會溫柔地對麵瓜說:

「牛根,你躺著,我給你做飯去。」

「你躺著,我用熱毛巾給你擦擦身。」

這時你的頭就不尖了。你的耳就不削了。你的牙也不黃了你嘴裏噴出的氣怎麼那麼陽剛和新鮮。你的腿也不羅圈了──甚至不圈的話,還走不出這樣的效果呢。羅圈萬歲!她會在那裏摟著你的腿喊。

而實際恰恰相反。於是第二天早起,我們的麵瓜哥哥成了一個草雞,牽牛就成了一個我們平常概念中的潑婦。而我們的麵瓜哥哥對這一切的來龍去脈還渾然不知蒙在鼓裏呢。他還在那裏檢討自己的毛病和缺點呢──可你知道你的毛病和缺點在哪裏嗎?和對著世界發抖呢。而我們的牽牛心裏又是多麼地惆悵和悲憤呀──她一下就對今後失去了信心。她破碗破摔地要對今後的生活進行製服──對今後生活的製服,就成了今後對牛根的製服。從此,牛根,你水深火熱的日子就要到來了。──於是第二天早晨她倒是沒有起床──這上床和起床還有什麼意思呢?──麵瓜已經把床上的失敗移到了生活中,還沒有鬥爭就先氣餒地收起了自己的翅膀──倒要給牽牛做飯和遞熱毛巾了。兩人在生活中還不相熟──僅僅一夜──牽牛就由一朵雍容大度的鮮花變成了──突然成長為──一隻你死我活的尖嘴瘋虱,麵瓜哥哥就真的蛻化成一地牛糞了。兩個人喝粥的時候,牽牛在這個世界上對牛根說的第一句話──而且雙眼圓睜啊,柳眉倒豎啊,窗外還在沸沸揚揚飄著風雪──就是:

「你喝粥怎麼那麼大聲響呀?」

這時我們的麵瓜,一下還墜在雲裏霧裏呢。一下在那裏嚇了一跳差點將自己的粥碗跌到地上。

你在世界上也算個人。

看一到麵瓜差點跌碗──你英勇一點不跌碗還好一些呢──就更加激起了牽牛的憤怒

嫁給這樣一堆牛糞真是倒黴!

我怎麼才能解開這倒黴生活的圈套呢?

當她也喝著粥的時候,這是她想到新生活的第一個問題

──於是:

後來怎麼能不你死我活呢?

後來你怎麼會不跳黃河呢?

因為物質的精子呂桂花采取的手段是趕城告狀和到法院離婚

因為精神的精子牽牛采取的手段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要將你置於死地,因為隻有你的死才是我的解脫,隻有你的死才能使我獲得新生

後來的生活就印證了這樣一個理論

後來的生活就淹沒了前麵的開始

後來生活中的你死我活就淹沒了床上的不死不活

可憐的麵瓜哥哥,你哪裏能趕得上牛三斤表哥呢

被窗戶拍死還有一個物質的悲壯

你跳了黃河就顯得有些滑稽

這是物質和精神的最大分野

──可30年後,我們故鄉竟把這種分野給混淆了

──這是我寫了牛三斤之後,要為牛根哥哥翻案的根本原因

──這時就不是克隆了

……

但是,我們還不能把事情給簡單化──還是不能這樣將曆史定案。如果麵瓜表哥能在戰爭的過程中及時覺醒和調整自己,他還不至於在這場戰爭中一敗塗地──放棄開始,並不證明以後沒有取勝的機會。當牽牛在第二天早上對你憤怒地喊:

「你喝粥怎麼那麼大聲響呀?」

如果你是一個流氓──已經不要求你是一個清醒的革命者了──,你還不是沒有辦法。事情還沒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事情還沒有達到最糟的狀態。這時你應采取的最好方法,就是抖著你的小頭梨兜頭將這碗熱粥扣到她臉上──這時你應該想起牆上的一條標語: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在床上露出的非流氓的善良──感動和哭──的失敗,並不是在生活中不能用流氓手段補救過來,但是我們的麵瓜表哥,卻像一隻禿尾巴雞一樣一退再退──他隻會端著碗粥在那裏傻楞,這就使戰爭向失敗的結局快速滑去──這也使我們明白了麵瓜哥哥徹底失敗的另一個原因:你在床上是牛糞,你在生活中也不是好漢──同時也使我們明白了:在生活中隻有像老梁爺爺那樣的人,才會有安靜的家庭和妻子,他才可能在孩子熟睡的時候給妻子釘紐扣──如果是我們的麵瓜哥哥去給牽牛釘紐扣,牽牛會兜頭將紐扣、衣服和孩子都砸到了牛根身上和小頭梨上:

「丟你娘的!」

「丟你娘的人!」

「你除了釘紐扣,還會釘什麼!」

「操你娘的,我要不偷漢子,就對不起我的先人!」

……

於是悲慘的結局就出現了。在她憤怒的時候──其實憤怒也是一種試探呀──你沒有將粥碗扣到她頭上,接著就等於你──還不是她──將粥碗扣到了自己頭上。你向她證明了她憤怒的正確──這時的證明就已經超越了粥──從床上到生活,從牛糞到鮮花。你除了嚇得差一點將粥碗掉到地上,接著還在那裏停止了喝粥──就是第二天再喝,也開始壓抑著自己不敢出聲──這是你在生活的行動中對自己壓抑和幻想用虛假來救命的開始──你不再發出自己本來的聲音──壓抑和虛假,從來都是自己造成的,──從此我們的麵瓜哥哥喝粥的時候就再沒有了聲響,開始在那裏悄悄地一口一口地抿;抿一口,還抬起頭偷眼看一下對方。久而久之,養成習慣,不但和牽牛在一起的時候是這樣,就是和別人在一起喝粥的時候──哪怕是和我們這些1969年的在村裏無足輕重的小搗子們在一起喝粥的時候──也從來不是在喝而是在抿,抿一口,還偷著看我們一眼──最後不但喝粥的時候偷眼,就是平常做其它事和任何一件事,都養成了偷眼看人的習慣。──而這抿粥和偷眼的習慣,在牽牛眼裏,恰恰比大聲「踢溜」「踢溜」喝粥還讓人難以忍耐和怒不可遏呢。麵瓜還在那裏為自己找到虛假和逃脫的方法──養成了偷眼看世界的習慣──而沾沾自喜呢──為這種找到甚至還有些感激牽牛呢;終於有一天,牽牛麵前的粥還沒有喝──加上她的例假來了,正在那裏煩燥──麵瓜哥哥已經悄無聲響地喝下了三大碗,甚至在那裏毫無防備地打了一個飽嗝──牽牛對於稀粥的怒火就再也遏製不下去了。麵瓜哥哥以為自己從一個喝粥──學會了悄無聲響的喝粥──已經掌握和把握了世界,已經將世界從對方手裏重新奪了回來──不是喝得飽飽的了嗎?──但就在他打完飽嗝又偷看了對方一眼──而這一眼恰恰也被牽牛也偷看到了──這時牽牛都讓他傳染出偷眼看人的習慣了──而過去牽牛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現在當兩個人的偷眼突然碰到一起的時候──麵瓜哥哥還為這目光的相碰有些不好意思在那裏「嘿嘿」地傻笑了兩聲──就讓牽牛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偷看這時就不是為了稀粥和麵瓜的偷看而是為了自己的偷看而惱羞成怒這時就想起了麵瓜的一切包括喝粥的聲響或無聲響都是那麼地讓人厭煩──再不爆發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再不爆發自己就爆炸了,再不把這稀粥扣到麵瓜頭上就對不起自己的先人和擺在自己麵前那碗稀粥──這稀粥的無聲和偷眼還要繼續到什麼時候呢?自己不知不覺也染上偷眼的習慣什麼時候才能得到矯正呢?於是她一下就爆發了,一下就爆炸了──請注意,這次爆發和爆炸就比前一次的爆發和爆炸更進一步了,於是她就毫不猶豫地將以前麵瓜沒有扣到自己頭上的稀粥,現在終於由她扣到了麵瓜的頭上──如果麵瓜過去提前把粥扣到了她的頭上,仍然我行我素地「踢溜踢溜」地喝粥,不偷眼看人,那麼今天稀粥的倒扣就可以避免──當稀粥已經扣了出去──不管對象是誰──第二次的重扣還有什麼意思呢?──而你過去沒有扣,等到別人扣到你的頭上的時候,你也就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當這晚滾燙的稀粥扣到麵瓜頭上時,他還不知道牽牛憤怒在什麼地方呢,他還處在毫無防備的狀態呢,當他整個頭開始在那裏無聲地流粥和腦袋一下讓煲了個半熟的時候,我們的麵瓜哥哥頂著這滾燙的稀粥還在那裏楞楞地想:

「這一切從何而來呢?」

「這一切從何說起呢?」

而我們的牽牛還在那裏杏眼圓睜不依不饒呢,指著麵瓜開始大聲地哭罵:

「麵瓜,我操你活媽!」

「你喝粥怎麼是這個操形呢?」

「你怎麼能一聲不出就喝下三碗稀粥呢?」

「麵瓜,不為別的,就為這喝粥,我和你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

當然,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麵瓜還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這時製止和平息牽牛搗亂的最好方法,給她安慰和安撫的最好措施,能使她從此不再說粥對粥再無煩惱的最好舉動──從此能兩相安好和兩性悅好──我們過去總是把兩性當作一種情感和直覺,有誰想到那也是一種策略呢?──就是麵瓜不管自己頭上──大不了就是一個小頭梨──頂著多少滾燙的稀粥,一下就站起身來,邁著自己豪邁和堅定的羅圈腿,大踏步地從喝粥的地方──從喝粥的氣氛和環境中走出來,一下走到灶間──用圍點打援和圍魏救趙的辦法,豎起自己的削耳,鼓起自己的嘴唇,一下將灶上的粥鍋連根拔起,然後回到對於你已經是過去的新房,將這一鍋剛剛從火上拔下比剛才她扣到你頭上還要燙的稀粥,兜頭扣到她雍容大度、美麗嬌好就像三月桃花和四月梨花那樣燦爛的頭上和臉上,還有她那豐滿而性感的身上。讓這滿鍋的稀粥順著她美麗的麵容和性感的身條往下流。這時她的頭部和身體一下倒成了半熟的麵瓜。你一下就變成了無往而不勝的牽牛。──如果這鍋粥下去,麵瓜和牽牛都會搖身一變,由過去的莽撞衝動,開始在人生和性愛中變得成熟。說不定我們的牽年當場就要摟著我們的麵瓜哥哥讓他上床──而現在我們的麵瓜哥哥連夜裏能不能上床就是上床能不能上身都是問題了哩。──但是可惜,我們的麵瓜哥哥並沒有那麼拔鍋倒灶和扣粥,短短一個月的蜜月生活,已經在他心中形成了沉重的陰影和積下了沉重的疙瘩──他的心已經像蜂窩一樣被打穿,他可能這麼想了──或者,如果放到一個月前,當她第一次喊粥的時候也是這麼兜頭扣粥他可能會這麼做,但是我們的牽牛對事物的進程、時機、時間把握得又是多麼地恰當和準確啊──一個月的時間對於這個世界不過是白駒過隙,但對於我們的麵瓜哥哥來講,這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呀──須知:

他現在是在蜜月之中呀

或者,一個月中間如果他沒有養成無聲抿粥和偷眼看人的習慣,他還可能會這麼做──將這鍋連根拔起的稀粥扣到牽牛頭上──你就是不敢扣粥,將鍋連根拔起也可以啊,也是一個舉動──你就是不敢出兵,來一個海上演習給對方做一個姿態也成呀──但是我們的麵瓜哥哥對於無聲已經習慣了──一個世紀的積累現在到了改也難的地步了──你能要一個無聲抿粥和偷眼看人──你大大方方看她一眼和看我們大家一眼又能怎麼樣呢?──將一鍋稀粥兜頭扣到一個他素不相識──牽牛對於他已經是素不相識了──的人頭上嗎?──於是我們又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在外麵鬧革命容易,在家裏製服一個女人難。所以我們同意本書第一卷中這樣一個細節,恢複禮儀和廉恥委員會秘書長劉孬舅和我們馮·大美眼舅媽正在委員會總部招待世界上的一些領袖們,本來是笑語歡聲,突然一句話不對頭,過去的美麗模特我們的馮·大美眼就將一杯香檳潑到了孬舅臉上。這時我們的孬舅怎麼辦呢?他也就是習慣性的接過黑人侍者遞上的一塊餐巾,將順著自己頭和脖子往下流的香檳給一點點擦下來。一邊擦一邊還偷著看了馮·大美眼一眼,接著又在那裏自我解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