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卷四 口號與麵瓜(3 / 3)

「又洗了一個澡。」

接著又向世界的領袖們說:

「我當眾洗澡,對諸位可是有些不禮貌哇。」

趁馮·大美眼不注意,又偷偷──又是一個偷偷──對身邊一個領袖說:

「首相先生,您看,我能對付得了一個世界,但就是對付不了一個女人。」

倒是那位矮胖的首相拍了拍他的肩膀,叼著雪茄安慰他:

「秘書長先生,誰又不是這樣呢?」

……

英勇如我家孬舅──過去可是一個動不動就「挖個坑埋了你」的人,還對付不了一杯香檳,你還能指望我們的麵瓜能單獨對付一鍋滾燙的稀粥嗎?於是我們的麵瓜哥哥采取的舉動也就清楚了:他沒有突兀──他是一個從來沒有讓世界吃過驚的人──地站起來,也沒有大踏步地走出重圍來到灶間,沒有圍點打援一下將滾燙的熱粥連鍋拔起──沒有將世界的一切複雜和深厚連根拔起,也沒有將這鍋滾燙的稀粥兜頭扣到牽牛頭上,而是像當年的孬舅那樣──你還不如孬舅呢。你怎麼能比得上孬舅呢?孬舅還能用自嘲轉危為安,將自己拯救出水深火熱──而我們的麵瓜哪裏知道這些暗渡陳倉的辦法呢?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出於一種本能──於是一下就楞在了那裏和傻在了那裏──他不知這一切從何而來和從何說起。他連像孬舅那樣擦一下自己尖頭和削耳上的稀粥都不知道。他任著稀粥在那裏流淌繼續讓它在自己頭上升溫和煲燙。他現在懺悔的僅僅是不知自己又出了什麼毛病引起這世界和牽牛那麼大的憤怒和光火──這火是我引起的──而沒有想過世界和牽牛會有什麼毛病──他想到的僅僅是:

我今天又做錯了什麼?

我今天又有什麼不注意的地方?

我今天在哪個方麵又放鬆了呢?本來自己還在沾沾自喜這無聲之粥,現在無聲又不對了嗎?世界又轉向有聲了嗎?

偷眼不對和過時,又轉向正眼了?

但是你讓我和她正眼交鋒,我還是真不敢

剛才不就是因為兩個偷眼突然正了一下嗎?這就是世界上所說的負負為正和正正為負嗎?

我今後又要改成「踢溜踢溜」喝粥了嗎?

我今後再不能偷眼看她了嗎?

……

想完這一切,他的尖頭削耳頂著現在已經涼下來的稀粥在那裏說了一句對這場扣粥事件總結的話是:

「你現在還喝粥嗎?你要喝,我到灶間再給你盛一碗。」

……

就這樣,作為挽救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作為稀粥的最後一次鬥爭,我們的麵瓜哥哥竟一步錯百步地在這一天徹底地失去了。你的徹底失敗,我們還真不是從你最後跳進黃河的結果看出來的,我們從你在蜜月之中的稀粥──冰涼的稀粥──就已經看出來它是無可挽回了。

你失去了你最後的機會

你砸在了自己手裏

我們從一碗稀粥入手,就看到了你後來的刀光劍影和最終跳進黃河的結局

一切都是必然的

……

接著就可想而知,我們的麵瓜哥哥不但沒有改變自己偷眼看人的習慣,反倒愈演愈烈,漸漸就像某些人有愛眨巴眼的毛病一樣,一分鍾之內不偷眼看人和偷眼看世界一次,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這時偷眼就轉化成了一種生活習慣。偷眼是日常和正常的,不偷眼倒是奇怪的。說假話也是這樣,一開始是為了度過難關,漸漸就從中間找到了樂趣。還有稀粥──稀粥事件開了頭,接著就會有接二連三的稀粥扣到你頭上──這也成了習慣。一出事就扣稀粥,一喝稀粥就容易出事。最後弄得麵瓜見了稀粥腿就打顫,見了稀粥就捂頭。但是,稀粥不到頭上事情就沒完沒了,稀粥到了頭上事情起碼有一個暫時的結果和結束,這時麵瓜就盼著稀粥還是早一點來到吧。不來到提心吊膽,扣到頭上心裏反倒穩當和踏實了。這時心理的折磨就不是對稀粥的擔心,而是對稀粥為什麼還不早一點到來的等待過程的憤怒。遇到偷眼和稀粥,就趕緊說謊──這時心裏還存在一種本能的僥幸,能不能用說謊跳過這次偷眼和稀粥呢?──本能上還是不想頂稀粥──有時能將這次障礙跳躍過去──這時心裏是多麼地竊喜呀,有時就跳躍不過去──這時也不感到損失什麼,接著就安心地等待稀粥。這時說謊也演變成了生活的一個必需──不管遇到什麼事,不說謊就感到缺些什麼,說了謊心裏才感到踏實。需要說謊的事情他會說謊,不需要說謊的事情出於習慣和心理需要也要補上一課。這時說謊就不是為了對付別人,而成了挽救自己的一種橋梁。當然往往會捉襟見肘的弄巧成拙,但是現在謊言成了一種信仰,為了信仰犧牲自己不也有些悲壯嗎?這時他的一生都是為了謊言──就像我們為了真理──而奮鬥。他日常的工作和思考,就是低著頭在那裏緊張編織連不斷的謊言的主幹和細節──動不動還會另辟蹊徑和別有洞天呢──這也是一種創造呢。世上的一切動作和細節,我都要用謊言重新解釋一遍。他突然感到自己通過謊言也達到了豁然開朗的大境界。要不說條條道路通羅馬呢。謊言的基礎和對象,這時僅僅成了他進行創造的無足輕重的依托。這個階段他緊張編造和創造各種謊言的主導思想是:

他要將自己的一切真實都隱藏起來和隱瞞起來

他要將自己對世界的觀點和觀察切入點徹底抹掉

他要將自己努力撥向另一個頻道

他要用這種新的觀點和角度來審視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要用這種新的觀點和角度來審視將要發生的一切

他要用這種觀點和角度考察目前的牽牛

他要用這種觀點來堵住和打倒牽牛

他要用這種觀點來創造牽牛

他要用牽牛來打倒牽牛

但是這個時候他所創造的牽牛往往又不是牽牛

於是這個時候世界就多了一個第三者和第三隻眼──謊言就是世界的第三隻眼──這是流氓們孜孜不倦的根本原因

但是,僅僅是有謊言是不夠的,謊言如果不和老梁爺爺結合起來,謊言也就成了空中閣樓和霧中之花

因為他不是老梁爺爺,他還沒有騎到謊言的身上奔跑

謊言還是沒有長上翅膀

這是麵瓜哥哥費盡心機最後失敗的根本原因

……

但是,麵瓜哥哥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一次次失敗而停止自己的創造。這時創造就不是為了成功和結果,而是為了創造本身。結果是不重要的,過程是幸福的。本來隻是為了度過眼前的稀粥,誰知一下就和大江大河挖通了呢?本來隻是要暗渡陳倉,誰知馬上就兵臨城下了呢?──從麵瓜結婚到他投黃河,中間經過了整整12年──12年的艱苦歲月是怎麼度過的?過去我們不理解,現在我們就理解了:原來支撐他度過這12年漫長煎熬的,就是他空中閣樓和霧中之花的謊言的不斷創造呀。他創造了一個脫離現實和牽牛的自己的世界。於是這個時候麵瓜哥哥也不僅僅是麵瓜哥哥了,在他身上也附著一個第三者。這時外在的痛苦,就轉化為內心的一種幸福。沒有外在的痛苦,就沒有內在的幸福呢。這是痛苦的12年,也是激動人心的12年;這是創造的12年,也是不可多得的12年。這12年我們的麵瓜哥哥沒有虛度。──為了這個:

我們感謝牽牛

我們的遺憾僅僅是:

由於這興奮和創造的不足與外人道,我們的麵瓜隻是述而不做或是做而不述,於是我們就難以考察他在這12年中頭腦裏細節的編織已經活躍和激蕩到了什麼程度和達到了什麼高度──但我們能想象到這種創造給麵瓜哥哥帶來的心理效果,那真是:

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

如果說人類在曆史的遺忘上還有什麼可惜和遺憾之處的話,那麼我們也就可惜了這12年麵瓜哥哥小頭梨中活躍的創造了。我們不知道他都創造出了什麼彌天大謊和每一個細節和細部深入和程度──說不定這裏的每一個謊言,都能撬動地球和改天換地呢,都能成為老梁爺爺或俺孬舅──可惜你述而不做,可惜你是思想的巨人和行動的矮子,於是一切都陳封和永遠埋葬在你麵瓜的腦殼裏了。──最後你就跳了黃河。

……

接著我們開始說他放的屁吧。這個時候麵瓜已經沒有放屁的自由了。國色天香,經不住一個屁;滿肚的屁憋在那裏,也讓人思維降低。新婚頭一天,麵瓜自己將屁憋了一夜;清早起來發生了稀粥事件,麵瓜哥哥就開始讓客觀逼得不敢放屁──當我們麵臨恐懼的時候,屁不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嗎?從牽牛嫁過來到麵瓜投了黃河,牽牛沒有聽到麵瓜放過一個屁。──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聽到過,也聽到過一個,但也僅僅聽到一半──那天麵瓜正坐在那裏創造,也是太沉浸和深入了,有些忘形和走神,有些忘記客觀,於是一個屁趁機出溜和滑了出來;但是剛滑到一半,麵瓜哥哥就突然驚醒出了一身冷汗趕緊采取措施憋著夾著把它堵在了半路。但就是因為這半個屁──老梁爺爺也放過屁,它的聲音怎麼就那麼地清脆和瀟灑呢?在他當教父的時候,往往一聲屁出來,還會成為他和情人調笑的由頭和資料,用手相互扇著,讓屁撲向對方,對方就彎著身子在那裏「咕咕」地笑;而你不經意的半個屁出來,怎麼那麼沉悶、萎瑣和曲裏拐彎呢,怎麼那麼讓人起怒和惱火呢?──屁給人的印象不是這樣──你他媽連個屁都不會放──於是牽牛像聽到麵瓜喝粥──不管是有聲或是無聲──一樣杏眼圓睜,像端起粥碗一樣端起了自己的身體和屁股,用手指著蹲在或縮在牆角已經知道自己的錯誤和錯誤的程度像一條狗夾著自己的尾巴一樣夾著自己的屁股的麵瓜──這個時候你沒有縮到牆裏、沒有變成一條狗已經是你的萬幸──聲嘶力竭地喊──30年後我們會提出這樣一個質疑:因為一個屁,至於這樣嗎?──但這樣提問的本身,就是忽略了當時雙方複雜的思考,不懂得屁是另外一個突破口──一個突破口之中,流出來的往往不單是一個渠道裏的水呢──罵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屁!」

「操你娘的,連個屁都不會放!」

「你就是這麼窩囊和夾生的屁!」

……

說得和罵得是多麼地好啊。請同誌們重新聽一遍和看一遍這裏的罵屁。它的特質和定性是:

你也是窩囊和夾生的

──這算不算也是急中生智呢?30年後我們是不是這樣呢?──30年後我們想到這一點,也突然有些惶惑和誠惶誠恐呢。因為:

我們也是窩囊和夾生的

我們也是這樣一個屁

它可以涵蓋世上一切的生物、植物和事物及它們一切生長和運轉的本質

……

為了這個,接著我們的牽牛兜頭又扣了他一碗稀粥──為了稀粥可以扣稀粥,為了其它也可以扣稀粥──也就不奇怪了。麵瓜頂著稀粥站在那裏,創造倒是一下停止了。於是,從此麵瓜不敢再放屁。久而久之,漸漸肚子裏就自動沒有了屁。牽牛在的時候沒有,牽牛不在的時候,給他提供了一個產生屁和放屁的機會,但是屁還是產生不出來,倒是開始為沒有產生的屁在積極和活躍地編造謊言。不創造不編造就不踏實。全不顧創造的基礎是否存在。門窗馬上打開,防止屁味殘存;接著窗戶也是問題,因為一個屁打開了窗戶,如果她突然回來,屁味是走了,但你還沒有來得及關上窗戶又怎麼解釋呢?謊言還不能隻編一個。編了屁之後,你馬上還要緊張地抓緊一切時間搶到敵人麵前接著編窗戶。接著由窗戶就想到了窗台上那隻雞窩。雞窩又涉及到雞窩裏的那隻雞……但是窗戶、雞窩和雞倒是又救了屁的命──可以把屁味怪到雞窩頭上。但是僅僅將謊言編到雞窩還是不行的,僅僅對一個事物編出一條謊言還是令人不放心的──你的工作還沒有做到家。起碼要編三條。就可以做到兵來將擋和水來土屯。第一條不行,還有第二條和第三條在等著她,這才能夠萬無一失。同時,在緊張激烈的創造過程中,你還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突然回來,會突如其來檢查這屁和打斷你的創造,於是這創造的過程又人為地緊張起來。最令麵瓜失望的是,當他一切都編好了,三條全都整裝待發了,而牽牛還沒有回來。這時我們的麵瓜倒是敢偷偷在肚裏罵上一句:

「他媽的,一切都編好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你不趕緊回來,我們就不能馬上進入呢。」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等來等去,豈不等老了人?」

……

但在這種等待中,你還不敢過於焦急。如果你在等待的過程中因為焦急而把已經編好的理由和謊言給忘了,豈不又前功盡棄了?──回想和追回當初的創造,比當初創造或重新創造還要費勁呢。打撈和芻,像吃嚼過的饃一樣困難和缺乏激情──而激情恰恰是創造的前提;如果你回憶不起來再重新創造一個,也會出現同樣的情況:不論你怎麼努力,都覺得新編的沒有失去的好,都覺得走了的馬大和死了的妻賢,這時你對新創造的謊言倒是感到沒底和不放心了。於是等一切編好開始等待害怕遺忘的過程,往往比緊張的創造還要折磨人呢。但是這還不是最令人沮喪的。最令人沮喪的是,你一切都編好了,你開始一句一句在那裏緊張地重溫和背誦等她終於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你什麼都沒有遺忘一切還都牢記在心中,但這時牽牛僅僅因為在外邊的另一種興奮和興奮點的暫時轉移,而把目前的世界和我們的麵瓜和屋裏特有的環境和氣氛給忽略和忘記了。她似乎是已經回來了,但是情緒還旁若無人地沉浸在外麵;看著她坐在了床邊,其實她已經身在曹營心在漢地──看她還在那裏眯眯地笑呢──把麵瓜關到了世界之外。於是我們的麵瓜剛才的一切創造和背誦──為了掩蓋錯誤而編織的經天緯地的謊言──頃刻之間都失去了用武之地。這時我們的麵瓜哥哥是多麼地失望呀。倒是在這個時候,他又一次勇敢地在心裏想:

「怎麼家裏還不起風波呢?」

「怎麼她個王八蛋還不扣稀粥呢?」

「我剛才放了個屁,怎麼就被世界給忽略了呢?」

接著就偷看牽牛一眼,無比憤怒地在心裏罵:

「操你娘的!」

接著甚至悲哀地想:

「真是女人家沒有什麼正性呀。」

關於屁的經天緯地的編織到底是什麼呢?既然牽牛當年給忽略了,30年後我們對屁的編織隻能做一下猜想──令30年後的我們替麵瓜哥哥感到悲哀的是:其實這個屁是不存在的呀,你肚子裏已經沒有屁了呀。──但是,創造和編織,對於人類總是一種精神財富吧?30年後我們能讓它付之東流嗎?麵瓜哥哥,請你在天之靈早些安息。──同時,我們這樣做既是為了麵瓜哥哥,也是為了30年後的我們自己。

一.關於屁的本身:

結論:現有屋裏有屁不假──我們不能用懷疑去牽她的牛鼻子,否則關於鼻子本身又會產生另外一場風波這種風波的驟起往往要比屁本身還要讓人傷腦筋呢。屁味還是要承認的。我們隻能承認屁為前提,來編造關於屁的謊言。但是結論又一定要歸為:這屁不是我放的。那麼屁味是怎麼來的呢?──理由要多編幾條:

1.窗外的雞窩傳過來的味道

或者:

2.屋裏剛剛飛過一隻臭大姐;

或者:

3.屋裏剛剛爬進來一隻臭蟲子;

或者:

4.屋裏剛剛跑進來一條小狗,說不定是它放了一個屁?

或者:

……

需要注意的是:

千萬不能說剛剛進來一個人,要找一些不會說人話於是就死無對證的畜牲。

……

二.屁後為什麼要打開窗戶:

1.打開窗戶是為了趕跑臭大姐或臭蟲子。

2.打開窗戶為了散發雞、臭大姐、臭蟲子或狗的騷味和臭味。──同時,為了強調這屁不是人屁而是蟲屁或是狗屁,你還不妨用一下矯枉過正的戰術呢──當她在那裏吸著鼻子憤怒的時候,你要做出比她還憤怒的樣子:「你隻聞出了狗的屁味,你就沒有聞出它的騷味嗎?」

這種發揮,視情形而定。

3.除此之外,還要做出多手準備。因為情況是會突然發生變化的。假如她回來的時候屁味已經散盡她現在已經不說屁味開始單純指責窗戶打開怎麼辦呢?你就說:

「我看今天天兒好,我擦了一下窗戶!」

當然,為了最後這段謊言的嚴絲合縫和滴水不露,你在編造完這段謊言之後,就要趕緊去真的擦一下窗戶。當然這樣也有一個壞處:當你正在抹窗的時候她突然回來而屁味又沒有散盡,這時你的抹窗戶就成了欲蓋彌彰──這是它冒險的一麵──但沒有冒險哪裏還有刺激呢?──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當你有驚無險度過難關後,才能長長地鬆一口氣呢。

……

是為屁。這是30年前麵瓜哥哥每天孜孜不倦地功課和他人生快樂的主要支撐點。本來已經沒有屁了,但是他還是為了屁而在那裏信心十足──同時這是不是他在潛意識中還想恢複屁的一種表現呢?屁的謊言成功之後──當然隻是在他心裏,從來沒有經過實踐的檢驗──因為一直到他投了黃河,再沒有產生過這種讓人擔心的屁──他接著又開始編織吃。本來吃是不用編織和偷吃的,但當時編織已經成為習慣而屁的編織又屢屢不能付諸實施的時候,他就把精力轉化到日常動作最多的一個行為上:那就是吃。為了吃的編織的實施,他甚至還有一些挑釁。吃飯的時候,這時就更加沒聲:不但喝粥沒聲,夾菜和吃饃也沒聲──一頓飯吃下來,他那裏是一片寂靜──這也讓人感到有些恐怖呢。終於,麵瓜的這種挑釁達到了目的,牽牛終於怒不可遏地罵道:

「你他媽的,你怎麼吃飯沒一點聲音!」

「我不要看到你吃飯!」

「看著你吃東西我就心煩!」

……

接著又將一碗粥扣到了麵瓜頭上。頂著這碗稀粥,當時麵瓜心裏是多麼地興奮啊。英雄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從此正飯就吃得很少,開始躲著牽牛偷偷吃東西和為了這偷吃而編起了經天緯地的謊言。這時他身體的熱量,主要靠偷吃來補充。一開始是在家裏偷吃,眼見不錯就塞到嘴裏一個東西;也不見他嚼──嚼是已經來不及了──轉眼之間就下了肚。後來發展得不但在家裏偷吃,在外邊背著我們也偷吃。麵瓜哥哥給我留下的最後印象就是:似乎一天到晚,嘴裏都在吞咽著什麼東西。吞咽東西的時候,還看見他低著頭在緊張地思考。

還有蹲的動作。對於麵瓜哥哥來講,他肢體的主要休息方法,就是蹲著。累了蹲蹲,乏了抽袋煙;現在麵瓜哥哥是累了蹲蹲,乏了也蹲蹲──飯都不得溫飽,哪裏還有煙兒抽呢?──當1969年我們這群小搗子偷偷學會抽煙之日,正是麵瓜哥哥沒煙兒可抽之時,當他在太陽底下蹲著看到我們純粹為了學壞而在那裏抽煙的時候,他臉上露出了恓惶和迷惑的表情。我們覺得麵瓜哥哥的斷煙已經達到了習慣被剝奪的極限,誰知這對於他的形體動作僅僅是開了一個頭呢?接著就牽涉到他的蹲著。本來蹲著是沒有什麼的,喝粥已經無聲,吃飯已經減食,吸煙已經斷掉,過去的習慣還剩下什麼呢?不就是累了和乏了的時候靠著牆根蹲一蹲嗎?而在麵瓜心中,前一些習慣和動作的被剝奪,正好可以掩蓋剩下的蹲著。──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就剩蹲著,還能不原諒?──但是我們的麵瓜還是大意了──他以為一個傾向可以掩蓋另一個傾向,恰恰忘掉了具體事物還可以具體分析,一個事物還可以引發另一個事物,一個事物就是另一個事物的導火索呢──在這以前的生活中教訓還少嗎?──於是有一天當他在那裏又大膽地蹲著喝粥──無聲地抿粥──因為節食,喝過一碗粥就放下了飯碗──的時候,牽牛竟因為他節食的表演而突然追究起他的蹲著了。本來節食是為了欺騙牽牛,但正因為這無聲表演的天衣無縫,反倒讓牽牛有些煩躁和厭惡了──世界的辯證法一次次打到我們身上,真是讓我們預料不及和防不勝防呀──就像我們犯了腳氣,本來壞的是第二和第三個腳趾,我們還為第四和第五個腳趾的相安無事而在那裏沾沾自喜呢;誰知道正因為這種相安無事,正因為第二和第三個腳趾已經蔓延得無可蔓延了,於是我們的第四和第五個腳趾就跟著出了問題和倒了黴呢?也許我們可以說,第四和第五個爛了也好,爛完了就無可再爛了,但接著還有你的右腳呢──如果你剛才爛的是左腳的話;接著還有你的褲襠和肚臍呢。喝粥無聲,還有節食──一次次的欺騙和表演都這麼天衣無縫,如果這個時候牽牛不無事生非另辟蹊徑的挑剔一下,不由第二第三個腳趾蔓延到第四和第五個腳趾,不由左腳蔓延到右腳,不由雙腳蔓延到褲襠和肚臍,不由節食蔓延到蹲下──生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呢?現在不就是借爆發增加一點生氣嗎?不就是借日常的爆發將兩個人的腳氣、毒氣、瘴氣和不共戴天水火不兼容的衝天憤怒和邪火──你以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衝突是因為兩個人嗎?那就太膚淺了──衝淡一些嗎?否定衝淡兩個人在這無聲之中倒要突然爆炸了。過於的無聲就要引起大的爆炸。而現在我們牽牛的不斷爆炸引起的泄出和泄露,還是對他們兩個人關係的一種挽救呢。她還是以大局為重呢。倒是自作聰明時刻打著自已小九九的是那個麵瓜和我們自己──我們和麵瓜不都在肚子裏費盡心機地編造謊言嗎?我們的一舉一動和一招一式,不都在和別人斤斤計較嗎?我們的謊言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細節不都具有針對性和目的性嗎?倒上我們的牽牛一切都是盲目的和沒有算計的在那裏說爆發就爆發了。一切的惡果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從床上最後到黃河。──這時我們也明白了,什麼時候當腳氣由第二第三蔓延到第四第五,從第四第五蔓延到右腳,再到腳襠和肚臍──什麼時候蔓延到肚臍,我們的麵瓜哥哥就該自食其果去跳黃河了。於是由於節食的恐懼引起了牽牛對蹲著的爆發──而且是在無聲的稀粥中突然就爆發了:

「你他媽的,怎麼蹲成這個樣子?」

「你他媽的,單看你蹲著這窩囊的操性,我就不能跟你頂著一個屋頂生活!」

「我不要你在我眼前蹲著!」

「你再這麼蹲,我可馬上就要瘋了!」

……

──親愛的牽牛,雖然我們知道你一切的爆發都是為了我們,但是你這連珠炮式的突然轟鳴,還是讓我們的麵瓜大吃一驚和措手不及。他還沉浸在無聲和節食的平和之中在那裏幸福呢。他還自以為得計呢。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按住了炮藥的撚子呢。他還以為自己蹲著是正常的和永遠會平安無事呢。誰知道還是按住葫蘆起了瓢呢?原來炸藥包不是一個而是多個,原來無聲和節食並不能代替蹲著,原來一個傾向並不能掩蓋另一個傾向,原來她的態度永遠不撤退和永遠要爆炸──也隻是到了這個時候,我們的麵瓜才在稀粥、屁、偷眼和偷食之下覺得前邊仍是任重而道遠和永遠沒個完。

革命正未有窮期

本來這也是一個重新認識客觀和重新提高自己的機會呀,但是我們的麵瓜哥哥這時已經精疲力乏,已經力不從心,已經燈幹油盡,已經槁木死灰,看到這任重道遠,竟像看到永遠割不到頭的麥子一樣,開始第一次在世界上失去割麥和蹲著──連同以前的稀屎和屁、偷眼和偷食──的所有信心。我不蹲著,我該怎麼樣呢?我該怎樣擺正自己身體的位置呢?接著就有了:

站著也不是……

坐著也不是……

趴著也不是……

爬著也不是……

上來也不是……

下來也不是……

張口不是……

閉口也不是……

眉毛不是……

眼睛也不是……

褲襠不是……

肚臍也不是……

……

終於到了肚臍。信心一個個被徹底摧毀。──當一切都一無是處時,謊言也已經沒有用了,謊言已經挽救不了已經處於滅頂之災的麵瓜哥哥了,偷和不偷成了一樣──這時,我們的麵瓜哥哥──牛根──也就理所當然地「撲通」一聲──這時可是世界上第一次恢複聲音──跳進了黃河。本來說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而我們的麵瓜哥哥跳進黃河就洗清了。

當然,在我們的麵瓜哥哥跳黃河──自殺──之前,他心裏一定還有過他殺的念頭呢。當外部已經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時,他所有的反抗和謊言,開始龜縮到內心。──這時我們就發現了牽牛的紕漏──你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牛根的什麼「不是」你都說了,但你就是忘了說:

你的心也有不是……

你的匪夷所思也有不是……

……

最重要的你忘記了說。於是在外部謊言徹底破滅之後,就引起了麵瓜哥哥在自殺之前激烈的內心反抗──你也是引火燒身。當兩個人在世界上隻能存在一個人的時候,他在自毀之前,一定要在那裏幻想著毀人呢。他在那裏痛快淋漓地想:我豈但毀的是我自己,我毀的是整個世界。──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如果我們隻是從事物的表麵出發把麵瓜僅僅看成是一個麵瓜,我們就上了世界和麵瓜的當了。這個時候我們的麵瓜表麵上仍是麵瓜,仍是那個坐不敢坐立不敢立蹲更不敢蹲趴不敢趴的麵瓜──我們在太陽底下再也見不到蹲著的帶著一些恓惶和迷惑表情的可愛的麵瓜哥哥了──但是我們並不知道他壯懷激烈的內心。這個時候如果我們把1969年滿牆的標語和口號和麵瓜哥哥聯係到一起的話,我們才知道為什麼說1969年是一個壯懷激烈的年頭──1969年的壯懷激烈,僅僅存在於麵瓜哥哥一個人的內心──這個時期他也是徹夜不眠呀──他的腦子在飛速地轉動──他的腦子從來沒有這麼惡毒過──他壯懷激烈的主要想法有:

旦夕如坐針氈──(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坐也不行的地步,這又是牽牛的失誤)──,似此為人,不如早亡。

反正早晚要亡,與其早亡,不如魚死網破

(這個時候我們的麵瓜已經通過曲折的個人的途徑達到了一個大境界。他已經有些視死如歸了。)

(當然,這一切念頭也都是在漆黑的夜晚和牽牛的鼾聲裏翱翔。這時已經發展到出氣也不是的地步──牽牛在白天罵:

「你他媽的,你出氣怎麼就那麼粗呢?」

可見我們的麵瓜離黃河隻有咫尺之遙了,當然這也從反麵更加證明牽牛是一步錯百步於是就更加緊了麵瓜在漆黑夜裏壯懷激烈的程度。)

……

火燒了她!……

油炸了她!……

出門讓車碰死她!……

將她活埋!……

將她悶死……

將她大卸八塊,將她剔骨剝肉,將她不同的身體部件和動作的發出點裝到不同的塑料編織袋裏,然後用站台票將它們分別裝在不同的列車上!……

放到硬坐車廂的行李架上!……

讓她煙消雲散!……

讓她屍焚骨滅!……

……

最後,我們的麵瓜哥哥就帶著滿意的笑容投入了黃河。

附錄:

麵瓜哥哥事後告訴我,關於他投黃河這一節,從大雪紛飛到黃河波濤,從蜜月之夜到12年之後,我們以上的種種分析和設想,不管是床上也好床下也好,不管是稀粥也好屁也好,不管是偷也好謊言也好,不管是身體的動作也好或是它的結構也好,還有最後內心的種種壯懷激烈,不能說我們揣想分析得沒有道理,但不可否認的是:還是有掛一漏萬的地方;掛一漏萬也沒有什麼,關鍵是從根本上掛偏了方向。於是出來的謬誤也就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全盤皆錯和本來的事物風馬牛不相及。你們寫的是我麵瓜嗎?我的自殺不是這樣的。你們把事物曲盡複雜但結果還是寫得太簡單一些了。由於方向的掛偏,越複雜倒是越偏離主題說不定簡單起來還好一些。──如果你們簡單起來,如果出現的錯誤不牽涉到本質而隻局限一些枝節,我也不會以一個死鬼的身份再來辯解;但現在關於我的跳河出現了根本上的偏離,我就不能不站出來說上兩句了。不然我的黃河不是白跳了?跳還不如不跳了?跳倒是不跳不跳倒是跳了?看來兩個人相通是多麼地不容易──不但指我和牽牛,也包括我和你們。這也從反麵說明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有自己的一套,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一套來衡量和猜度別人。豈不聞深淵有底人心難測嗎?你們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怎麼就知道我跳進黃河一定是為了自己和自己的複仇呢?

我跳進黃河恰恰不是為了自己和自己的複仇

我跳進黃河主要是因為我媽和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

……

剛才你們對我的所有分析隻是局限到我和牽牛之間,怎麼就一點沒有考慮曆史和我媽呢?一頭就紮到具體現實的事物裏──雖然具體事物也要具體分析,但是怎麼就沒有考慮這具體事物形成時會有許多曆史原因呢?而這裏最重要的曆史原因就是我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生前的刀光劍影和後來跳進黃河洗得清主要還不是因為我和牽牛之間發生了什麼或者純粹是因為我本人,而應脫離我們和我本人去找一找我媽。你們在深入分析現實的基礎上忘掉了曆史。你們在重視滿牆的刀光劍影的標語和口號而忘記了在這些口號和標語旁邊,還有這麼重要的一條──那就是:

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你們恰恰在最重要的地方和方麵叛變了我們。所以你們的分析和得出的結論就和事實本身相違背和南轅北轍。你們總說小劉兒患了才老年癡呆症,一陣清醒一陣胡塗,而我覺得如果這一章不是白石頭仍讓小劉兒來操作的話,他恰恰不至於忘記曆史呢──他是以「史」著名的呀──這個時候我對他倒是有些懷念呢──在前三卷中他對我的描述是多麼地準確呀──當時看還有些不滿意,現在和白石頭比較起來,那已經很接近曆史了──他老人家倒是一個有曆史眼光的人呢。──當這信息傳到小劉兒耳朵裏,正在糞堆旁蹲著──他倒仍蹲著──曬太陽的老年的小劉兒一下是多麼地激動和醍醐灌頂呀,本來還是胡塗著的,一下子就清醒了。在那裏搖著已經患了擺動症的頭說:

「知我者,還是我的麵瓜哥哥呀。」「知我者,還是我的牛根哥哥呀。」

「就這一個知音,你們還讓他投了黃河──世上沒了知音,我不胡塗還留著那清楚做什麼使呢?」

「子玉已經投河了,伯牙還能不摔琴嗎?」

接著又在那裏嚎啕大哭,不但把麵瓜牛根的曆史責任,捎帶把他的曆史責任也一股腦地都推到了我們身上:

「我的胡塗,都是你們造成的呀!」

當然,這又有點違反麵瓜理論的初衷了──這話的本身,也就沒有曆史感了。

麵瓜接著說:

我的跳河,純粹是因為俺娘。這裏就是有牽牛的原因,也不是主要因素。俺娘是個什麼人你們還不知道嗎?──她也是一個像牽牛那樣的人呀。俺爹的一生是怎麼度過的?我的一生,就是俺爹的重複呀;俺爹的日常生活就是我呀。上了歲數的人都知道,俺娘一個著名的理論是:

我的×,從來沒有一個人見過

……

這還不說明俺爹的日常和一生是怎麼度過的嗎?而這個事實和曆史你們卻忽略了──而這個曆史事實,恰恰比我日常的生活對於分析我還要重要呢──正因為我從小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我看到了俺爹的粥和俺爹的屁,俺爹的偷眼和偷吃,俺爹的身體姿式和結構的擺放,當這一切重新來到我身上時,我從小的耳濡目染就告訴我:

這一切都是正常的

我們本來就應該這樣生活

……

於是從我的床上,也就可以看出俺爹的床上了。我為什麼在新婚之夜有那感動的世紀之哭呢?是因為我三歲的時候,就經常聽到半夜爹娘屋裏傳出的吵罵聲、俺爹的哀求聲和俺爹的哭聲。──而且這種曆史的傳染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因為我有這樣一個娘,等我長大後,我就必然要找這樣一個女人

如果這個女人不是這樣,我也一定要把她改造成這樣

不然我就覺得這個世界不對頭

不然我就不知道該怎麼活著

換言之,牽牛本來不是這種樣子,是我把她改變成這種樣子的

換言之,如果俺爹俺娘不是這種樣子,牽牛是這種樣子,我也會將她改造成那種樣子──那樣蜜月的第二天起床,就不是牽牛把稀粥扣到我的頭上,而是我把稀粥扣到她的頭上了。當你們責怪我沒有把稀粥扣到牽牛頭上是性格問題的時候,你們可知道性格是需要曆史做指導的呀

我沒有這樣的曆史和羅盤

於是我就隻能按照既定曆史將牽牛改造成了俺娘於是我也就心安理得的成了俺爹

這時我終於滿意了和放心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了

現在你們就知道當年牽牛不在我為什麼比她在的時候還要恐怖的真正原因了

我們對習慣的恐怖就像我們小時候在牛屋聽鬼故事一樣有一種本能的向往呢

這才是事情的根本

但這還是曆史原因的一半呢

還應該往上查一查俺爺和俺奶

俺奶進俺家第一天,就用尿盆將俺爺頭上砸了一個血窟窿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俺爹也不是空穴來風

再往上查一查俺祖爺和祖奶奶

……

這才叫舉一反三和知道曆史呢

要知道今天,你就查一查昨天;要知道明天,你就查一查今天──就好象你要知道你明天的命運,你就看一看你單位退休的老頭就行了一樣

我說到這裏,你們就明白我跳黃河的意義了吧?

我跳黃河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和牽牛製氣,而是為了我家族的流傳和我們的子孫後代,我有兒子,兒子之後還有孫子,子子孫孫沒有窮盡,我僅僅是在這個意義上,用我跳黃河的舉動和血淚的提醒告訴大家:

鏈條在這裏有一個中斷

我是在曆史上第一個說「不」的人

就像屈原投江是為了愛國,我投河是為了子子孫孫

屈原投了汩羅江,我就投了黃河

這才是我投河的真正意義呢

小劉兒大伯,您說呢?

……

小劉兒當然在那裏感激涕零地說:

「當然,如果當初讓我來分析,如果起筆和落筆的權力還在咱們爺們手裏──我是會透過現象看本質,透過現實看曆史地這麼認識的──牛根賢侄,我們也是透過曆史的帷幕而心知呀──就好象我們相互扒著監獄的鐵窗而對望一樣。」

──這是30年後麵瓜和小劉兒相互配合卷土重來重新翻案所上演的一幕醜劇。當年的曆史是不是這樣,30年後對當年曆史是不是需要重新評說,雖然這也算一家之言我們可以姑妄聽之,但今我們重新懷疑和需要重新提出的觀點是:

既然是這樣,當初你跳河之前和跳河不久為什麼不這麼說呢?翻案為什麼要等到30年之後呢?

比這更讓我們感覺他們不是為了曆史而是為了現實的地方是,這兩個狼狽為奸卷土重來重新翻案的合作者──跳河者麵瓜,已經退了休的小老頭小劉兒──對這樁曆史遺案卷土重來之後──一切還沒有定案呢,就那麼喜形於色,那麼摩拳擦掌,那麼急不可耐,那麼對於曆史沉不住氣要鑽出曆史的窗戶紙跳到現在,就知道他們從這個翻案本身,還是有現實利益可圖的──他們並不是為了曆史。──這時,在村西暮色的土崗上,突然傳來一支優美悲愴的1996年的孩子歌唱──就像1969年的孩子聲調一樣。歌曰:

小車進村唄兒唄兒響

來了一車鄉鎮長

小的能喝一二斤

老的也喝七八兩

……

但就是這樣,30年後我們還是想說,每當我們從電視上聽到通俗歌手在歌唱黃河的時候,我們還是隨著歌曲一下回到了30年前,還是由黃河想起了我們的麵瓜哥哥。──這時的麵瓜哥哥,倒是一聲長歎突然說了一句曆史的真話:

「其實我們最大的誤會是:當時我跳的並不是黃河,而是村後的一眼土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