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幾個告別孬舅,像蠍子一樣爬著身子,四處探頭去找吃食。孬舅看著他們幾個在地上爬,“咕咕”地捂著肚子笑,邊笑邊對身邊的我說:
“怎麼樣?好玩不好玩?”
我卻沒笑,沒笑並不是這情景不可笑,而是我也沒了笑的力氣。我說:
“孬舅,我也餓得快這麼爬了!”
孬舅拍著我的腦袋:
“不怕,不怕,你跟我到我家,我給你吃個東西!”
一說吃東西,我渾身長了精神,便跟孬舅到他家。孬舅家孬舅母已死,家裏一團雜亂,屋裏一股溲貓癩狗的氣味。到了他家中,屋裏,他又問:
“屋外沒人吧?”
我伸頭看了看:
“沒有。”
孬舅這時伸手到一個壁洞裏,竟抓出一團發黴的生麵。生麵雖然發了黴,但它畢竟是麵啊。我兩眼放光。我到孬舅家,原來隻指望能吃上一耳勺糠麩,就不錯了,沒想到還能吃到生麵。我理解孬舅為什麼現在還有精神“咕咕”地笑。孬從那團生麵上,揪下了鴿蛋般大一團東西,遞給我。我趕忙放到嘴裏,麵立即就化了。那時的感覺,如同現在饑餓時吃了奶酪、酥油、烤乳豬、屎殼螂等等,一進嘴就化。嗓子沒覺動,就進了腸胃。立即,我就也有了精神,對著孬舅“嘻嘻”地笑。笑過,又涎著臉說:
“再給我一塊。”
孬舅馬上將麵收回去:
“一共就這麼多,你吃光了,我怎麼活命?知道你是這種人,我就不帶你來。”
不高興地撅嘴,坐在那裏。
我忙不好意思地說:
“那算了,那算了,孬舅別生氣。”
孬舅就不生氣了,神秘地問:
“味道怎麼樣?”
我說:
“不錯呀。”
這時又發生疑問:
“孬舅,現在糠麩都沒有了,這生麵你從哪搞到的?”
孬舅說:
“你別管,反正有生麵給你就是了。”
這事直到現在我沒有搞清楚,那時連糠麩都沒有,孬舅從哪裏搞到一團生麵?叛亂之前,孬舅當頭頭兼炊事員,也隻是吃個毛毛蟲和西葫蘆;後來叛亂,敵偽當權,一切皆無,現在如何又出來生麵?這成了一個纏人、讓人苦惱的難解之謎。孬舅當頭頭的才能我佩服,但在佩服之外,我更佩服這難解之謎。正是有了這難解之謎,孬舅給掐了一團生麵,潤了我的腸胃,我才活到今天。直到現在,有人常指責我像六指吞吞吐吐,不知所雲,是個難解之謎。一聽到這話,我臉紅,不反駁,有時在特定的環境下,還會潸然淚下。這時我就想起了孬舅和那團發黴的生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