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3章 六○年隨姥姥進城(42)(1 / 1)

在我和孬舅偷吃生麵的時候,村裏人也有所發現,他們在糠麩之外,又發現一可以果腹的物品:地皮。什麼是地皮?地皮就是大水退後留在地頭地腦的大水衝積物,曬幹成塊狀,裏邊是些草絲、屎沫和鹽土。發澀、發鹹、發苦、發甜、發暈、發藍。為孬舅和我所不齒。但這物體救了不少延津人。沒有這物體,就沒有今天的延津。我們全是地皮的後代。地皮可吃到底是誰發現的,也成了難解之謎。但當時一天之內,村裏大人小孩,都知道地皮可吃。大家爭先恐後,跑著、跳著、蹦著、爬著、立著、走著,紛紛到地裏去搶拾地皮。人多,地皮少,為爭一塊地皮,拳腳相加,死了幾十人。那時的餓人單薄,不經打,幾拳下去,不用出血,人就死去。不沾染地麵,不影響其它地皮。搶到地皮的,就拚命吃,當時又撐死幾十人。吃下去,愁腸百結,像吃糠麩一樣拉不下來,憋死幾十人。剩下的,地皮已被揭光,再無處可揭,瞪著兩眼看著沒有了皮的大地。不但沒有地皮,樹皮、牆皮也沒有了。據說袁哨曾哭著說:現在有皮的東西都沒有了,隻剩下人皮。這時就傳說有人吃人皮。做爹娘的,將孩子互換一下,把死孩子用壇子醃起來,慢慢吃。後來我就懷疑,凡是能從六○年堅持活下來的,必是吃過死孩子。我甚至懷疑我爹當時也動過醃我吃我的念頭。一天他把我叫到跟前,絮絮叨叨地說,過去我給丞相捏腳時,他吃過豬尾巴,後來蘇聯人吃豬尾巴,然後兩眼發直,緊盯著我看。盯得我發毛。我忙說,爹,爹,我沒有長尾巴。後來爹歎口氣,不再盯我。直到現在,一想起這一幕,我也感到後怕,脊梁發涼,出冷汗。我想這是爹思想激烈鬥爭的時刻。但他到底是我爹,最後竟沒有像別的爹一樣吃了自己的孩子。這不能不說是他老人家的非常人之處。

地皮吃過,孩子吃過,延津開始批量死人。村中一批死一百○五人,死了七批。最後剩下幾十人。整個延津剩下幾千人。參加暴動的,豬蛋、曹成、白螞蟻、六指,都死在第一批。豬蛋沒說什麼,臨死時拿著一隻襪子當烙餅,嘴裏咬著說“好香”,目光光怪陸離。這時孬舅剛吃過拇指肚大一團生麵,來到他身邊。光怪陸離的豬蛋,看著精神不倒的孬舅,嘴角流涎,手點孬舅,嘴張了張,已說不出話。孬舅看他難受樣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