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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一日,春英忐忑的發愁。
原來她家主子不發脾氣便罷了,一旦動了真火,竟這般倔強,誰的話也聽不進去。這都連著好幾日對大人不理不睬,夜裏也是分榻而眠,這可如何是好?
主子這別扭再這麼折騰下去,表麵上做戲做的再好,總有露馬腳的時候。當著小主子的麵,和樂融融,一轉身,便給大人臉子看。
詵哥兒那般聰慧,今兒已起了疑心。將她單個兒叫到拐角,問母親是否還在與父親賭氣。春英沒敢點頭,隻吞吞吐吐隨便找了個托詞,險險支吾過去。
這晚春英又偷偷摸到門邊,耳朵貼著門縫,仔細聽裏頭的動靜。
“阿瑗,還待氣我到何時?”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屋裏也沒回應。春英握緊拳頭,在外頭幹巴巴著急。
“不是與你細說過了,為夫不曾渡河。那橋也是我命人截斷。瞿河兩岸盛長葦草,逆黨潛伏其中,火攻逼其顯露行跡不難。王上身側有劉高在,劉高對行宮密道知之甚祥,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岔子。為夫留下拖延些時候,混淆耳目,自有大軍自漳縣出,奔而勤王。”
這卻是說,懷王身旁有劉高在。劉高乃是他處心積慮安插的心腹,豈能沒有半點兒手段?懷王遇刺,劉高護駕有功,王慌亂之下,除被死士斬去頭上半尊玉冕,龍體無恙。隻受了莫大驚嚇,躲進密室中,勤王之師一日不至,一日不敢露頭。
逆黨在懷王處失手,無奈,隻得搶先往京中遞假消息,趁亂而起,先發製人。他在趕赴行宮的半道,已得劉高傳信,如此方將計就計,一麵命人傳令漳縣,保懷王安危,一麵以身犯險,行誘敵之事,隻為合圍而殲之。
春英難得聽國公大人如此放下身段,溫言細語與主子講道理。卻聽主子絲毫不領情,冷哼一聲。
“阿瑗,”那人無奈感概,語氣也微微帶了絲好笑。“兵書有言,逢河斷橋,遇山滾石。此計,可曾有教你?”
被問的人悶著沒吭聲。
“為夫以為,阿瑗懂我。這般淺顯道理,賊人懂得,我又豈能不知?我若渡河,而瞿橋斷矣,必是追兵追趕不及,前路,已足夠我另行謀劃。反之,瞿橋已斷,而我未渡河,必是胸有成竹,逆黨,大勢已去。”
這會兒聽他侃侃而談,她隻覺何其可惡!這人所說的兵書,她打小便不感興趣。從來都是看過即罷,懶得琢磨其中深意。
這時候他反過來問她,他教她兵法,她為何沒用心記住,舉一反三,深思其中的道理。她心裏恨得牙癢癢,惡狠狠憋出句話來。
“下官資質駑鈍,不堪教化。”
慪氣的,連許久未用的“大人下官”那套也搬出來說事兒。熟悉中,隱約透著些彼此都懷念的親昵。
那人大笑出聲,連喚幾句“卿卿”。見她依舊不肯讓他近身,機智的,蹙眉揉了揉腿腳。
春英在外頭不明就裏,隻側著耳朵努力窺聽。
“腿怎地了?”她果然緊張。
“馬上疾馳顛簸得狠了,舊傷似不大好。”
“當真?您可別唬我。快躺下,挽起褲管來瞧瞧。”
……
“呀,幹什麼?誰許你動手動腳?”
“腿疾複發是假,是與不是?您又欺我!”
“放手,不許摸!”
門外的春英趕忙退後兩步,拍拍微紅的麵頰,笑嗬嗬使人燒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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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後,公子昶年滿十三。懷王因時常流連後宮,欲再得一子,終難如願。身已垂垂老矣,病榻之前,傳位公子昶。是為“平王”,取天下太平之意。
趙國公顧衍晉內閣首輔,深得平王倚重。且平王自幼親近溫良恭婉的姨母薑氏,待顧衍,便多了幾分敬重信賴。
七姑娘舒舒坦坦過著自個兒的小日子,兒女繞膝,夫君寵愛。
閑時躺在搖椅裏,曬著暖暖的日頭,一晃一晃的想著:
前世她讀過一篇文章,書裏描繪的愛情,曾讓她深為心動。
若將書中用詞,淺淺改動一番,或許,便是她當下的幸福——
這些年,朝朝暮暮。
賞過許多場雨,
遊過許多座山,
翻過許多卷書,
曆過許多劫難,
牽過許多回手,
訴過許多次情。
隻相守,一個人。
2。(薑瑗篇)
很早的時候,她便知道,人,能活得糊塗,是一種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