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西菜中用的一種調料。
②法國人革命後,取消長子的特權,子女繼承父母的遺產一律平均分配。
③傅立葉(1772—1837)、聖西門伯爵(1760—1825)均為十九世紀初葉有名的法國空想社會主義者。勒魯(1797—1871),印刷工人出身的聖西門信徒,辦過不少報刊。
④德國醫生兼博物學家肯普弗(1651—1716)曾遍曆亞洲各地考察植物。法國耶穌會教士杜·阿爾德(1674—1743)專攻地理,寫過一部《中國散記》,內有一章專述中國的紙,墨,筆,印刷及裝釘。巴爾紮克很多地方采用他的說法。
⑤楮是桑的一種,法國俗稱為中國桑,又稱造紙桑,今日已移植歐洲,造最高級的紙,就是他們所謂“中國紙”。日本及中國都用楮樹的嫩枝皮造紙,作為紙傘的原料。
⑥中國造紙用的原料有麻、竹、桑、楮、藤、稻稈、繭。兩個打賭的校對和那位神甫都各見一斑而未窺全豹,各人說出了中國許多造紙原料中的一種。
那時呂西安走到妹子身邊,打斷了大衛那句表示感激的話。
呂西安說:“不知道你們覺得今天晚上愉快不愉快,對我來說可著實難受。”
夏娃發現哥哥臉色緊張,便問:“可憐的呂西安,你碰到了什麼事啊?”
氣惱的詩人說出他的苦悶,把腦子裏翻騰起伏的思想傾注在兩個知己的心裏。夏娃和大衛不聲不響,聽著呂西安在痛苦的浪潮中流露出他的偉大和渺小,很難過。
最後,呂西安說:“德·巴日東先生已經老了,不久準會鬧一次消化不良,完事大吉。那時我就能壓倒那些驕傲的家夥,我可以和德·巴日東太太結婚!今天晚上,看她眼睛就知道她的愛情跟我的愛情一樣強烈。是的,她感覺到我受的傷害,安慰我的痛苦;她的高尚偉大不亞於她的美貌和風雅!
她永遠不會欺騙我的!”
大衛輕輕對夏娃說:“你看,不是得趕快讓他生活安定嗎?”
夏娃悄悄的把大衛的胳膊捏了一把。大衛懂得她的意思,立刻和呂西安說出他的計劃。兩個情人和呂西安同樣隻想著自己,急於要他讚成他們的婚事,沒有發覺德·巴日東太太的情人聽著做了一個驚訝的動作。呂西安夢想等自己發跡以後,叫妹子嫁給高門望族,讓他靠著有勢力的親戚關心,多一個幫襯。夏娃和大衛結了親,呂西安在上流社會出頭的希望就多一重障礙,因之他心中懊惱。
“就算德·巴日東太太答應做德·呂邦潑雷太太,可決不肯做大衛·賽夏的內嫂!”這句話把呂西安感到痛心的思想簡單明了的包括盡了。他好不心酸的想道:“路易絲說的不錯!
有前程的人永遠不會受到家屬了解。”
如果換了一個時間,他沒有想入非非叫德·巴日東先生離開世界的話,聽到妹子攀這門親事一定歡喜不盡。隻要考慮到他當前的處境,考慮到夏娃這樣一個窮苦的美人兒能有什麼前途,他準會覺得妹子嫁給大衛是意想不到的幸運。無奈那時他做著年輕人的好夢,左一個假定,右一個假定,一相情願的闖過了所有的難關。詩人剛才在上流社會中露過鋒芒,馬上跌回到現實世界,自然感到痛苦。夏娃和大衛隻道呂西安不說話是受了朋友的義氣感動。在兩個心地高尚的人看來,呂西安悄沒聲兒的接受倒是顯出真正的友誼。印刷商描寫他們四個人將來的幸福,話說得親切動聽。不管夏娃插嘴反對,他要把二層樓布置得十分講究,表示他情人的心意;他又一片好心要替呂西安蓋三樓,在偏屋頂上為沙爾東太太造一個樓麵,盡量孝順她,照顧她。總而言之,大衛要家裏的人完全快樂,要他的兄弟完全獨立。呂西安被大衛的聲音和妹妹的撫愛陶醉了;在路旁的樹蔭底下,沿著平靜而明亮的夏朗德河走著,頭上是明星燦爛的天空,夜間的空氣十分暖和,他終於忘了上流社會給他戴上的荊冠。德·呂邦潑雷先生又承認大衛是他的朋友了。反複無常的性格很快的使他想起過去的純潔,用功,平凡的生活,看到今後無憂無慮,更美滿的生活。貴族社會的喧鬧逐漸消失。等到走進烏莫鎮,野心家居然握著他兄長的手,和兩個快樂的情人語調一致了。
他對大衛說:“但願你父親不反對這頭親事。”
“他要為我操心才怪呢!老頭兒隻顧他自己。可是明兒我還是要上馬薩克去;單單要求他替我們蓋屋子也不能不走一遭。”
大衛送兄妹倆回家。他一刻都不能多等,馬上向沙爾東太太求親。母親滿心歡喜,拿女兒的手放在大衛手裏;情人大著膽子親了親未婚妻的額角,夏娃紅著臉向他微笑。
母親說:“這是窮人的定親。”她眼睛朝上望著,仿佛求上帝賜福。又對大衛說:“孩子,你勇氣不小;我們遭著不幸,我真怕我們的背運連累人。”
大衛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們會有錢的,會幸福的。先是你不用再服侍病人,跟你兒子女兒一同住到昂古萊姆去。”
於是三個孩子急不可待的說出他們美好的計劃,母親聽了隻是詫異。家庭中常有這一類瘋瘋癲癲的談話,把播種當作收成,不等幸福實現,先快活起來。大衛恨不得那一夜不要天亮,他們隻能逼他動身。呂西安陪著未來的妹夫走到巴萊門,已經半夜過後一點鍾了。老實的波斯泰爾聽見鬧哄哄的聲音不大放心,站在百葉窗後麵張望;他打開窗子,發現夏娃家那時還有燈火,私下想:“沙爾東家有什麼事啊?”
他看見呂西安回來,問道:“老弟,你們有什麼事啊?要不要我幫忙?”
詩人回答說:“用不著,先生。不過你是我們的朋友,我可以告訴你:大衛·賽夏向我妹子求婚,媽媽答應了。”
波斯泰爾一言不答,霍的關上窗子,恨自己早先沒有向沙爾東小姐提親。
大衛不回昂古萊姆,直接上路去馬薩克,隻當散步一般走往父親家。太陽剛升起,他到了屋旁的園子外麵。情人瞥見老熊站在一株杏樹底下,頭聳在籬笆上麵。
大衛道:“爸爸,你好。”
“呦,是你,孩子?這個時候怎麼會出門的?打這兒進來,”種葡萄的向兒子指著一扇小柵門。“我的葡萄藤都開花,一棵也沒凍壞!今年一畝能出二十桶酒;不過肥料也不知加了多少!”
“爸爸,我來同你商量一件要緊事兒。”
“啊!咱們的印刷車怎麼啦?你錢賺飽了吧?”
“慢慢會賺的,爸爸,眼前我可沒有錢。”
父親回答:“地方上都埋怨我,說我不該拚命上肥。那些大戶,什麼侯爵,伯爵,這位先生,那位先生,怪我弄壞了酒味。哼!教育有什麼用?隻能教你頭腦糊塗。你聽著:他們一畝出七桶酒,有時八桶,每桶賣六十法郎,年成好的時候大不了一畝收入四百法郎。我一畝出二十桶,每桶賣三十法郎,一共六百法郎!到底誰傻誰聰明,你說吧。品質!品質!品質跟我有什麼相幹?讓那些侯爵去關心品質吧!我隻曉得錢就是品質。——你說什麼?……”
“爸爸,我要成家了,我來要求你……”
“要求我?哼,什麼都沒有,孩子。你成家,我不反對;可是別向我開口,我一個子兒都沒有。人工把我弄窮了。兩年功夫下的本錢才大呢,又是人工,又是捐稅,各種各樣的開銷;樣樣被政府拿去了,油水都歸了政府!這兩年種葡萄的什麼都沒撈到。今年年成不壞,誰知該死的酒桶已經漲到十一法郎!我們的收成還不是孝敬箍桶匠?幹嗎你不等收割完了再結婚?……”
“爸爸,我隻是來征求你同意。”
“啊!那又是一回事了。對方是誰呢,告訴我行不行?”
“夏娃·沙爾東小姐。”
“她是誰?靠什麼過活的?”
“她父親死了,沙爾東先生從前在烏莫開藥房。”
“你,堂堂一個生意人,娶一個烏莫的姑娘!你還是在昂古萊姆領著王家執照的印刷商呢!受了教育,結果這樣!唉!這就是送孩子上學的報應!那麼,我的兒,她一定非常有錢囉?”種葡萄的眉開眼笑挨近兒子:“你要肯娶一個烏莫的女孩子,她準有成千上萬的家私!好,你可以付我房租了。孩子,你可知道,房租已經欠了兩年零三個月,總數有兩千七百法郎?付給我正是時候,我好拿來開發木桶賬。你要不是我的兒子,我還有權利向你討利息呢;歸根到底,買賣總是買賣;不過我對你客氣,不問你要了。話說回來,她手頭有多少?”
“不多不少,跟我媽媽一樣。”
老頭兒險些兒沒說出:“原來隻有一萬法郎!”他想起過去不肯向兒子交代他媽媽的遺產賬,便叫道:“那麼她竟一無所有了!”
“媽的財產是她的聰明和相貌。”
“你到集上去說給人家聽聽,看他們怎麼說!該死!做老子的多倒黴!大衛,我娶親的時候,赤手空拳,全部家私隻有頭上一頂紙帽子,①我是個可憐的大熊。你啊,我給了你一個出色的印刷所,憑你的本領,學問,正應該娶一個城裏的布爾喬亞,有三四萬陪嫁的女人。你的癡情還是趁早撂開,讓我來替你找一門親事!離這兒三四裏有個寡婦,三十二歲,開著磨坊,有十萬法郎產業,這才配得上你。你可以把她的田產跟馬薩克的合起來,兩塊地本來連在一塊兒。哎!這麼一來,咱們的莊園可體麵啦,你看我將來怎麼經營!聽說她要嫁給她的大夥計庫圖瓦,你比庫圖瓦強多了!我管理磨坊,讓她到昂古萊姆去做你得力的助手。”
①見本書第17頁注①。
“爸爸,我已經訂婚了……”
“大衛,你一點不懂生意經,我看你是弄窮人家。你要娶那烏莫姑娘,我就跟你算賬,我要求法院叫你付清房租,因為我料你沒有好結果。哎喲!我可憐的印刷車啊,我的印刷車啊!車子要上油,要保養,要開動,哪一樣少得了錢?唉,除非來個大好的年成,我心裏是不會快活的了。”
“爸爸,我到此為止並沒給你多少煩惱……”
“也沒付我多少房租,”種葡萄的老頭兒回答。
“我除了來請你答應我結婚,還想請你在正屋上麵蓋一個三層樓,偏屋上加一個樓麵。”
“呸!你明明知道我沒有錢。再說那不是平白無故把錢扔在水裏嗎?那會給我生利嗎?嘿!你大清早跑來要我蓋新屋子,花一筆皇帝老子也吃不消的大本錢!你雖然名叫大衛,我可沒有所羅門的財富。①你不是瘋了嗎?我的孩子變做吃奶的娃娃了。這一棵一定結葡萄!”他把話岔開去,指著一棵葡萄藤叫大衛看。“這些孩子才不會叫父母失望,多少肥料下去,就是多少收成。我把你送進中學,花了多大本錢培植你成為學者,到第多廠去研究印刷,誰知全是沒出息的事兒,臨了給我弄一個烏莫姑娘來做媳婦,一個錢陪嫁都沒有!要是你不讀書,跟我在一起,你就由我安排,今天倒好娶一個磨坊的老板娘,不算磨坊,就有十萬法郎產業。嘿!你真聰明,當我會賞識你的好主意,替你蓋起宮殿來?……難道你現在的屋子兩百年來都是養豬的,你的烏莫姑娘住不得嗎?呦!難道她是法蘭西的王後嗎?”
①按《舊約》記載,所羅門是大衛的兒子。賽夏老人沒有知識,亂用典故,顛倒身分。
“好吧,爸爸,蓋三層樓的費用歸我負擔,就讓兒子來替父親掙家業吧。事情雖然顛倒,有時還看得見。”
“怎麼,小家夥,你有錢蓋屋子,沒有錢付房租?你好調皮,耍弄你父親!”
這樣一來,問題不容易解決了。老頭兒能夠做到一錢不花而不失其為慈愛的爸爸,非常得意。他同意大衛結婚,允許兒子按照他的需要自己出錢在老家添造房屋。大衛得到的不過是這些。老熊這個保守派父親的模範,居然寬宏大量,不向兒子討房租,不叫他把粗心大意露了口風的私蓄捧給老子。大衛怏怏不樂的回去,知道一朝遇到患難,決不能指望父親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