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音飛手(1 / 3)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

煙水茫茫,千裏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上麵這首詞乃北宋太學士秦少遊所作,秦少遊久曆坎坷,是以詞中,多有憂愁,多有慨歎,頗具現實之感。

上闋寫道自身被塵世所累,甚是疲憊,趁酒醉時,搖蕩著輕舟,進入花叢之中,享受美景,何等逍遙?但不能長久遊賞,此乃可惜之處;

下闋由景現情,酒喝得甚多,找不到了回家路,寫的頗為滑稽,實則欲表達心中空明,不想被世俗所擾罷了。

五月西湖,波流蕩漾,極是妙豔。湖邊嫩柳,在微風拂動之下,輕微搖晃,宛如在湖旁獻舞的仙子。

柳樹飄曳之下,蕩出三個輕舟,相比之秦少遊孤舟遊玩,情形自是大不一樣。每個舟上皆載著兩人,站在前麵的身穿粗布麻服,頭戴鬥笠,看來是三名船夫。

時當仲夏,烈日照在行人臉上,麻辣疼痛,將三名船夫曬得皮膚黝黑,臉色古銅。後麵是三個小夥子,或躺或坐,姿勢各不相同。

劃到湖心之時,斷橋之上隱隱傳來呼斥罵喝之聲,開始較遠,後來漸漸地移近:“臭小子,別想走!有膽你就上來,讓我捉住,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叫喊者是個中年漢子,肥皮臃腫,頭戴小方帽,八撇胡,邊跑邊罵,後麵跟著幾人,手持棍棒,神態惶急,時不時推搡橋上眾人,擁了過來,靠近橋邊的,都差點讓他們給擠下湖裏。

中間舟上後麵這人,聞聲一驚,立即站起,伸手奪下舟夫手中竹蒿撐杆,叫道:“二兒,三兒!快拿杆自劃,不可傷了老人家!”二人聞聲而起,道:“好。”照此人言而做。中間舟夫急道:“喂,你這是幹什麼?”此人道:“老人家,得罪!過後再給您老解釋!”說話間,手中不停劃,終究年輕,比老人體力健盛,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岸上那大漢兀自不停喊:“讓你們跑!你們等著!”劃了一盞茶時分,三人已到岸,將杆一遞,也不管舟夫接沒接住,道:“多謝了!”躍上湖岸,撒腿便奔。但後麵追趕之人,各個似身有武功,步法均快,沒過多久,便要趕上他們。但三人大概是被追慣了,頗有經驗,往胡同裏一鑽,人影立時不見。

浙江杭州胡同大街,青石鋪路,叫賣聲此起彼伏,再往前走幾步,是一家酒樓,酒樓兩層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吃客們絡繹不絕,門前小二忙前忙後,往上一瞧,有個黑木金漆匾額,額上有三個大字:八方樓。寄寓八方酒館,迎八方來客之意。

邊上斜插兩杆粗布大旗,迎風擺動,左首那麵是個“香”字;右首是一個“酒”字。筆鋒蒼勁有力,貫透旗身,既有豪放之姿,又不乏輕靈之態。

“酒”字中,西裏麵的那個橫,其實是一把長劍,隻不過太細,護手又不突出,和劍身幾乎等寬,若再細點看,劍身上隱隱約約有一條龍,劍入筆劃,龍藏劍身。前者很不易看出,後者就更不易了 。

酒樓一層可是坐滿了人,靠西南牆角位置,是兩個吃客,灰衣裝扮,麵朝裏側,其中一人上臂上纏著鐵鏈,頭發披肩, 另一人瘦弱之極,兩人看樣子是喝不少,酒瓶直晃,均搖頭晃腦,勾肩搭背,嘴裏嘰嘰咕咕的,若不細聽,還以為他們在念什麼咒語。其中一人手拿著酒瓶,突然“彭”的一聲,放在桌子上,給周圍人嚇了一跳,時不時側睨其二人。

隻聽此人道:“陶兄,之後怎麼辦啊。”陶姓人道:“什麼.....他媽的......什麼怎麼辦?” 粗言粗語,令人極為不適。

先一人拍了拍陶姓人肩膀道:“哈哈,你酒量不行了吧,他媽的,還在這胡吹大氣呢,說什麼我還能喝,再喝你他媽就上地上喝去了,哈哈哈,我們倆......” 話未說完,停頓一下,打了一個響嗝,酒氣四溢,續道:“......幹什麼來了?你忘了?”

陶姓人搖了搖腦袋,拍了一下大腿,大聲道:“對啊,咱們......”一個拳頭倏地伸出,勁力到處,呼的一聲,直接打中陶姓人左肩。 隻聽“哎呦”一聲,陶姓人右手扶著肩頭,怒視著先前一人,喝道:“你打我幹麼?” 前一人舉起右手食指,搭在嘴上,“噓”了一聲,小聲道:“陶兄,你真是喝多了,這麼大聲,是怕別人不知道我們是誰,是嗎?”陶姓人道:“哦,還真是他媽的喝多了,不過你能不能輕點,我的肩膀快讓你給卸掉了。”一邊說著,邊柔著肩膀,嘴裏哼哼唧唧。

先一人續道:“我們主人懷疑,他這幾個月應是到了此地,但到底在何處,全穀上下誰也不知,這不,讓咱倆先探探口風,我那個弟弟啊,哼,他媽的,輕功太差,這才派你來。一有消息,立即回去告知,可是這幾天我們倆毛兒也沒打聽著,還把主人給我們的盤纏花的一幹二淨,主人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一生氣,能在我們倆身上戳個千八百的窟窿,死還死不了,活活的折磨。”陶姓漢子酒意略輕,道:“尹剛兄,那你說怎麼辦?”

原來那人叫尹剛,隻聽他歎了一口氣,道:“得,白跟你說了,還得我想辦法。”眼珠微微一轉,道:“這樣吧,我想的辦法比較難堪,但也不是不能辦。”陶姓人道:“什麼辦法?”剛說完,隻覺眼睛、鼻子、嘴被一塊厚布裹住,肚子被重重打了一拳,喉頭一緊,鮮血入口,頓時氣絕,趴在桌子上,一句話也未說出。

且說三人一溜煙鑽入胡同後,沒了蹤影,後麵那肥大漢氣得吱哇亂叫,喊道:“把這四周都搜一遍,養你們吃閑飯的嘛!快去!沒搜到人,就別來見我!”隨從散開,四下去覓尋。

那肥大漢站在路口,吹胡瞪眼,轉身尋人,剛走幾十裏。忽然覺得後麵人影一閃,儼然是適才三人,那大漢獰笑道:“臭小子,還想跑?”原來三人剛進胡同,就沒動過,躲進一家大門邊,三人心想,最安全之地即最危險之地,那肥大漢定以為他們逃遠了,便會走開。誰知那肥大漢也想到了此節,是以假裝走開,眼神卻始終盯著那胡同。

眼見三人奔出,肥大漢右手拋出一鉤,成鷹爪狀,極為鋒利,連著一軟索藏在右袖之內。繩索極長,伸到三人小腿下,一勾一纏,隻聽“哎呦”一聲,三人被絆倒,摔在地上。

肥大漢顯是有功夫之人,兩步躍上,將三人按住,哈哈大笑,道:“逃啊?適才那股勁兒呢,怎麼不跑了?”中間那人道:“二兒,三兒,怕不怕?” 另兩人異口同聲道:“怕他?呸!”肥漢子怒極,喝道:“臭小子,還嘴硬,我先斃了你們!”舉起左手鐵鷹鉤,就往中間那人插去。

倏然之間,涼風撲麵,微微一驚,待反應過來,手中的長索鉤一歪,已經纏在右首前一顆大粗樹幹上。肥漢子一擺頭,後腰一麻,趴在了地上,屁股向天,掙紮著站起身來,狼狽之態,盡顯於其身,罵道:“他娘的,誰?多管閑事,給老子出來!看我不抓爛你的臭爪子!”隻聽哈哈哈笑聲,從後方傳來,隨即走過來一人,掌櫃打扮,三十歲左右年紀,前臂帶著兩套袖,露出上臂肌肉,山丘般隆起,膚色比臉略黑。

肥漢子胖臉一沉,道:“你是何人?” 那人雙手作揖,頗有禮數,道:“鄙人不才,賤姓張,就在這酒館裏當個掌櫃,適才出來逛逛,采辦些食料。”肥大漢心想:“哦,當時誰呢,原來是他,我還以為多大人物呢,趁我不備,偷襲於我,真他媽是狗拿耗子。今天不給你點教訓,哼,你還不知道這杭州一霸是誰。”當下便道:“哦,原來是八方樓張掌櫃的,久不來你這吃飯,倒生疏了,你為何要插手管此事?你認識他們?”

張掌櫃笑道:“瞧兄台麵相,倒是熟悉,隻是想不起來了,請教兄台大名?”肥漢子道:“在下賤名,不值一聽,湖州呂氏錢莊聽過麼?” 張掌櫃一拍手,道:“哦,原來是呂少莊主,想起來了,失敬!失敬!” 說著拱一拱手,續道:“這幾位在下如何會認識?隻是適才見呂兄下了殺手,於心不忍,就算這三小夥子犯了大錯,教訓一下也就是了,何必殺了呢?況且這是在酒館前,殺人流血,未免有煞氣,我這生意還怎麼做?”那肥漢子上下不住打量他,道:“老子要殺人,還管什麼地方?你快別多事!別惹急了我!”說完,將鉤收回,又要插下去。

便在此時,他隻感覺手腕一緊,似被什麼東西握住,抬頭一看,張掌櫃已將他右手按住。這一驚非同小可,適才說話之時,張掌櫃與他相距數十步遠,怎麼一眨眼間,就移近身來,何況悄無聲息。

這速度簡直非人所能做出,端的人不可貌相,連一個掌櫃都是武學之中的好手。隻聽張掌櫃笑道:“呂兄,他們若得罪了你,你將他們交給我,我替你將他們宰了,在我門前殺人,對生意不吉利,你看如何?”

肥漢子右手酸麻,但尚有知覺,已知他手下留情,若手上加勁,這條手臂此時就已廢掉。當下額頭稍現冷汗,適才狂傲之心頓收,強作鎮定,道:“哼,這幾個偷了我莊子裏的銀錢,你讓他們悉數交出,我就不追究。” 倒地上中間那漢子,大聲道:“呸!你這個壞人!你搶奪老百姓的錢財,你濫殺好人!你個大惡人,大壞人!還你錢?不可能,你快點殺了咱哥幾個,別多放屁了!”

張掌櫃一聽,心中頗奇,便想:“到底誰是誰非?此刻難以知曉,但我瞧這些小夥子,眼神清澈,含有良善,並不似撒謊之人。算了吧,先解決目前之事再說,時候一長,多生波折。”向肥大漢鞠了一躬,道:“偷人錢財,必受重罰,這三人交給我吧,定會狠狠收拾他們一下,不知拿了你多少銀兩?在下替他們還就是了。”前兩句似對三個漢子所說,實則也是暗點呂少莊主。

此言一出,那肥漢子和地上三人都是一怔,前者心想:“若你真要管到底,憑你露這幾手,我還能說什麼?為何要替他們還我錢?莫不是戲耍於我?” 後者卻想:“我們跟他素不相識,為何要幫我們?”

那肥漢子又想:“但聽他語氣,又不像假的,先應了再說。” 當下伸出三根手指,張掌櫃道:“三十兩?” 他搖搖頭,道:“三千兩。”張掌櫃略微一顫,心想這幾個人如何拿這麼多?看這樣子,不像是帶在身邊,不知道幹什麼用了?但當下毫無遲疑,說道:“好,這便給你。”

剛要回去取銀,隻聽地上那漢子罵道:“臭賊人!我們何時拿你這麼多錢?你別放狗臭屁!”轉頭向張掌櫃道:“這位大哥,我們是拿他錢了,但你腦袋可得清醒些,別被這狗屁人蒙騙了。”張掌櫃反應極快,頓時明白,微微一笑,道:“呂兄,看你適才身手,莫非江湖人稱‘鐵鷹長鉤’?” 呂一洞望著他,道:“張兄慧眼,外號嘛,旁人胡亂起的,當不得真。‘無音飛手’果然名不虛傳,在下欽佩之極。”張掌櫃輕輕一笑,並不言語。

說話之間,呂一洞的手下跑了過來,喘著氣道:“稟少莊主,沒找到三位,請少莊主定奪。”剛說完,餘光一瞥,已看見他們,站起身就要動手,卻被呂一洞喝住,說道:“人都說‘無音飛手’慷俠爽,今日一見,果然不錯,適才我試探試探張兄罷了。張兄既然替我教訓教訓他們,在下感激之極,這錢銀嘛,我也不要了。若張兄有時間,就來舍下盤旋幾日如何?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實際他深怕張掌櫃的功夫,若是真鬥起來,定討不了好,是以急忙轉身帶著手下人便走了。

此時夕陽西下,流光淡影,天已漸暗,地上三人望著他,心想他與呂一洞有說有笑,定是一丘之貉,大聲道:“來吧,快弄死我們吧,我們可不怕。”張掌櫃一怔,心想如何說出這話,我救了你們,怎能還殺?但隨即又想:“不知他們適才所說的話,是不是真,若是假的,我豈不是救了賊了?先試試他們再說。”當下道:“哼,不殺你們,但罰是要罰的。”說畢,蹲下身子,伸手連點,解開了三人腿上穴道。三人均一怔,中間那位想:“若要整治我們,何必解開穴?到底要做甚?既然能活動,我們是傻子麼?跑就是了,豈能讓你折磨?”

三人緩過麻勁後,剛站起身,突然頸後一緊,像是被什麼戳了一下。張掌櫃道:“別想跟我耍花招,你們底細,我眼下還不知,先點了你們上半身軟麻穴,別想運勁,若一運氣,渾身酸痛,滋味可不好受,跟我來吧。”三人還不信,略微一使力,果然覺得渾身酥麻,心裏害怕,不得不聽張掌櫃之言,當下跟張掌櫃進了酒館。

張掌櫃一揮手,一個小兒小跑過來,道:“掌櫃的,有何吩咐?”張掌櫃道:“給安排三間上房,帶他們洗個澡,休息休息。”小二按吩咐去做,張掌櫃拿起茶壺,斟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去吧,明天再說。” 中間漢子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張掌櫃道:“我不說了麼,明天再說。”那漢子看他沒有什麼壞心思,心想:“哼,既來之,則安之,不住白不住。”後麵較矮的卻道:“要......要銀子麼?”張掌櫃哈哈大笑,道:“不要,不要,你們去吧。”三人便由適才那小二帶路,去了二樓。

旁邊正坐著幾名吃客,你說一句,我說一句,“你瞧,張大善人又找來三名叫化子,心真好啊。”“可不是,不說他們,我們這桌他就沒要錢。”“白吃白喝,張掌櫃不得虧了?”“你小點聲,讓其他人知道了,不是給張掌櫃惹事呢麼。”“嗯,是了,瞧其他人打扮,都像是富家子弟,我們這普通老百姓,可不一樣。”“話是這麼說,張掌櫃可憐我們這些平民,但我們好意思麼,老林,拿出一點碎銀,放在這盤下麵,別讓張兄看見。”“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