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之中,如今隻剩下趙雍一人而已。
宮中靜悄悄的,靜的可怕,靜到趙雍甚至覺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從未如此安靜過,如此的孤單的過,再沒有人與他富貴同享、榮辱與共。
他先是狂怒,聲嘶力竭的在空蕩蕩的宮殿中一聲聲怒吼,卻沒有人理會他,沒有人回應他。門外的士兵們拚命的抵住宮門,任由他發瘋般的捶打著高大的宮門,卻隻是徒勞。
繼而是深深的絕望,所以人都不顧他而去了,包括他的國家,他的臣下,他的兒子。
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
包圍仍在繼續,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著宮中的趙雍死去,早些結束這一切。
在搜宮的那天,宮中所有能夠吃的食物都被李兌帶走了,沒有給趙雍留下哪怕一丁點。如今他很餓,非常的餓,餓得發狂,餓到在在宮中一遍遍的來回尋找著一切可以放入嘴中的東西。
樹葉、草根、樹上的鳥蛋,甚至開始咀嚼皮革,所以能吃的東西趙雍都不耐其煩的一遍遍的嚐試著放入嘴中。
若是換做其他的人,英雄末路下也許會選擇一種慷慨激昂的死法,而不是受這屈辱至極的饑餓和寂寞的折磨。可是他趙雍不會,他絕不能就這麼窩窩囊囊的死去,絕不!
他可是堂堂的趙國主父,那個被天下諸侯畏懼的趙雍,沒有人能決定他的生死,包括他自己!
饑餓非但沒有擊垮他的鬥誌,反而讓他沉寂許久的雄心壯誌再次高漲了起來。
他不甘心,他絕不甘心就這麼的死去。他要親自去問問趙何,那個他曾經最寵愛的兒子,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為什麼這麼對待的他的父王!
他在等,等著人來救他。那些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們,總會有那麼一個人,念著過去哪怕一點點的情分,舍棄下一切來救他出去;滿朝的公卿大臣,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想著困在行宮中的趙主父,來將自己放出去。
所以他一直瞪大著眼睛守在宮門處,從天明到日落,每次都失望著離去。他甚至爬上了高高的宮牆,居高臨下的眺望著遠方,望眼欲穿。
他卻不知道,他被困在沙丘宮中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來,所有的公卿大臣們都保持了沉默,沒有一人為他在朝中說上哪怕一點半點的話。在得知主父被困的消息後,樓緩已經逃出了邯鄲,直接朝著秦國奔去。
沒有什麼比臣下的冷漠更可怕的了,即便是在趙成和李兌的強壓之下眾人不敢多言,可何嚐不是趙國士大夫階層對主父的死進行了一次集體表決。胡服騎射在讓趙國迅速強大的背後,也深深的傷害了士族們的自尊和利益。
趙國已經拋棄了他趙雍,可他仍然一無所知。
又十天過去了,餓得不成人形的趙主父矗立在高高的宮牆上,癡癡的望著南邊邯鄲的方向,望穿秋水。
宮外的士兵們有的已經流下了眼淚。大王,你為什麼不直接跳下來呢,跳下來,跳進無邊無際的藍天裏,一切的痛苦,就永遠結束了。
趙雍卻沒有跳,他落寞的走下宮牆,心裏想,今天沒有人,明天,明天一定會有人來的。
他已經記不得上次哭是什麼時候了,大概是孟瑤去世的那天吧,可如今望著天空中的飛鳥,他忽然落下了眼淚。
饑餓已經讓趙雍再無半點氣力了,他沒有再去宮牆那裏,而是靜靜的躺在華幔中,側著頭望向宮門的方向,以節省體力。
這一躺,趙雍就沒有再起來過,他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過去的事兒一幕一幕的從他眼前閃過,趙成、肥義、樓緩、韓後、趙章、趙何,回憶最多的,當然是王後孟姚。
他看到自己在叢台上點兵,美人歌舞,騎士耀揚鞭。
他看到自己在沙場上奔馳,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他看到自己在大河邊飲馬,山川壯麗,風吹草低見牛羊。
也許對於現在的趙雍來說,回憶就是支撐他殘餘生命的最後一點力量吧。
直到那久違的號角聲響起,那熟悉的號角聲,將士們竭盡全力衝殺的嘶吼聲在宮門外霍然響起。趙雍這才漸漸的回複了一些神智。
有人來救自己了。趙雍腦海中閃過了這個念頭。
他欣喜若狂,卻無力站起,隻能用盡全力支撐坐起。
他要坐著等待效忠自己的將士來救駕,他要維護著自己王者的尊嚴!
宮門之外,預警的號角聲已經嗚嗚吹起,三千多趙軍步卒結陣待敵。而他們對麵數十丈外,衝入行宮中的百餘名趙國騎兵正在全力加速,以一種令人恐怖的速度瘋狂的衝向步卒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