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0章 第十章(1 / 3)

第十回 王玄策

俘獲獻天子

英國公 正論諫主君

時間來到了年初,目前大唐是太宗皇帝掌政的貞觀二十二年。

王玄策由曲女城出發,踏上前往長安的漫長歸途,回程與去程有許多差異。

首先是使節團一行人分為兩組,一組人數二十人,由王玄策和蔣師仁統率走陸路歸國,另一組人數十二人,由王玄廓率領從海路歸國。

會分兩組是因為本次的意外災難讓他們學到了教訓,因為當時所有人都在同一組,所以抵達曲女城時他們也全部被關進監獄,過著悲慘的日子,這讓他們了解分散風險的必要性;此外,為了將來著想,趁現在調查與確保連接大唐和天竺的海路也有其必要性,由於王玄廓在長安就對海路有濃厚興趣,因此他自告奮勇渡海回國。

自古以來,位在恒河河口的港都耽摩立底一直都是連結天竺與東方的重要港口,較王玄策早兩百年誕生的法顯法師和略為後代的義淨法師等,大多數經由海路赴往天竺的求法僧都會通過這個港口。

此地設有十餘座佛教寺院和五十餘座婆羅門教寺院,阿育王建立的塔亦雄偉聳立著,這裏亦是知名的棉布與肉桂輸出地。

從恒河搭乘通往下遊的木舟到達此港大概得花上十天。王玄廓等十二人帶了許多行李乘木舟,行李半數是和佛教有關的書籍,另一半是要獻給朝廷的天竺特產,內有象牙、珍珠、以及各種香料和辛香料等。他們將從師子國朝東行,走海路自廣州移動到揚州,然後沿著大運河上行並於洛陽上岸,預計在年內抵達長安。

十二人內有兩位入竺求法僧,也就是智岸和彼岸,他們本來想在天竺留個五年到十年鑽研佛法,可是因為無法拜會戒日王,所以沒有達成本次旅程最主要的目的。目前阿祖那被逮捕,改由地婆西那即位,曲女城一帶也漸漸恢複平靜,但是說不定天竺的混亂才正要開始,他們有可能會被卷入佛教與婆羅門教的鬥爭當中。

對此,王妹蘭傑秀莉給予使節團一項建議,以前玄奘法師雖然花了將近十五年拜訪天竺各地,可是唯獨南方海上的師子國並未造訪,她建議使節團由海路歸國時可以拜會師子國,然後將消息帶回長安給玄奘法師,智岸與彼岸深思過後欣然接受這項建議,決定與王玄廓同行。

王玄廓等人要從恒河河畔的港口搭上木舟出發的當天,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突然出現,將一個小壺遞給智岸和彼岸並說道:

「拿去,這藥叫做畔茶怯水。」

「光聽名字就很可疑。」

彼岸十分不信邪地打量小壺,老婆羅門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這水是從深山的岩石之間湧出,要是手不小心碰到,皮膚與肉,甚至骨頭都會被溶解掉。

「那不就是猛毒嗎?」

「是啊。想取這泉水,必須用駱駝的頭蓋骨當容器去取才行然後再放入小壺就成了這玩意兒。」

彼岸很露骨地語帶懷疑說道:

「能夠溶去人骨,卻不會溶掉駱駝的骨頭啊……還真詭異。」

「不虔誠的家夥是不會懂的,這就是天竺的奧秘!」

「奧秘?我看是靈異吧,貧僧無法理解你大費周章收取這東西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要拿來喝啊。」

「等一下,碰到連骨頭都會溶掉的飲料要怎麼喝啊?」

「這是有訣竅的。來,喝一杯可延壽十年。」

「我拒絕,如果在抵達師子國前中了毒,那我可對不起師父和列祖列宗了。」

「喂,木舟要開羅!」

智岸叫道,彼岸急忙從陸地跑上木舟,留下手裏拿著小壺的老婆羅門不管。

於是,王玄廓、智岸、還有彼岸等人為了前往師子國和歸國而啟航,他們的旅程也足夠寫成一篇故事,不過除了部分消息之外,其實他們的故事幾乎都沒有留下紀錄,關於此點將會在後麵說明。

之前提過打算從陸路歸國的人有二十人,其實那隻是中國人的部分,另外還有八位天竺人同行,其中三人是俘虜,也就是阿祖那以及其妻和兒子,另外一人是事前約定過的老婆羅門,剩餘四人是兩位製作石蜜的師父和其妻,他們接受新王地婆西那的招募,為了將精糖技術傳授給大唐而前往異國,他們的妻子則負責在旅途中照顧三位俘虜。

三位俘虜一同被關入一台巨大的檻車展開旅行,說他們一家享有天倫之樂或許很諷刺,因為實際情形是小孩被夾在失和的父母之間。

檻車能夠順利渡過雪山嗎?請不要擔心,雖然眾人走的是陸路,不過返回長安的歸途與通往天竺的去程路線並不同,他們從曲女城出發,往西側前進,越過印度河與烏滸水(注25)通過康國、安國、史國、曹國、米國等西域諸國(注26),再踏過蔥嶺與天山的山道,沿著赤河向東進,接著從玉門關進入大唐領土,通過肅州、甘州、涼州、蘭州抵達長安。旅途中的地形大部分都是草原與沙漠,都市內也都有提供住宿設施,不會像跨越吐蕃高原那般辛苦。

他們走的是玄奘法師往返天竺時利用的西回道路,後世稱為「絲綢之路」。反正都是要往返天竺,那麼去程與回程不如走不同道路,以便盡可能多拜訪一些國家,藉此增廣見聞,加強調查各國國情並宣揚大唐國威。

回程的路途大略是一萬多裏路,依王玄策的計算,一天平均可以前進三十裏到三十五裏,所以年內應該就可抵達長安。

新王地婆西那為他們舉辦盛大的歡送會,老婦人蘭傑秀莉失明的雙眼含淚,不舍王玄策離去,她日後再也沒有和王玄策見麵。

王玄策經過自行判斷後,送給侍女雅斯米娜自大唐帶來的翡翠發飾,雖然這跟她的恩情比起來微不足道,不過雅斯米娜還是很高興,不停揮手歡送使節團,直到他們人影消失為上。

他們出發之後,每一個受拜訪的國家都鄭重款待王玄策一行人,並且派出衛兵護送他們至國境,王玄策當然也遵守禮節應對各國國王,約定會將他們的誠意稟報大唐朝廷。

倘若無視大唐國威,甚至對使節團一行人無禮,那麼結果會不堪設想,檻車內的人就是活生生的最佳證明。

看到失了魂的阿祖那以及不時抱怨丈夫不是的妃子,實在不覺得他們有氣魄敢憑實力逃亡。王玄策覺得他們不需要上首枷和手枷,於是將枷鎖解開,夜晚將他們放出檻車,到了白天又讓他們坐上,真可說是不可思議的罪人之旅。

不過,王子不同於父母,不但沒有犯下亂國大罪,反而還有證言指出他多次安撫父母情緒,勸阻他們不要濫殺無辜,而且他又隻是位少年,所以王玄策本來打算至少放他出檻車,讓他騎驢移動,可是王子感激地回答:「我不能讓父母坐著檻車,自己卻騎驢」,實在是位堅強的孩子。

「我希望到了長安以後可以進入佛門,請問正使能幫我介紹寺院嗎?我會很感謝您的。」

「是嗎?你要皈依佛門啊。」

天玄策細細打量天竺少年,要不是雙親的野心過大,這位少年應該會成為帝那伏帝國的國王,為小國施善政並且受民愛戴吧。

然而造化弄人,他無可奈何地離開生長故鄉,在異地眺望著西域沙漠上空的明月,似乎在盤算自己的將來。

附帶一提,這段對話發生在康國首都薩末韃城,當時少年暫時被放出檻車外。

「這事不急,不過如果你在長安有想進去的寺院,盡管跟我說,我跟各寺院的關係都不錯。」

「謝謝您。」

少年鄭重行禮答謝,然後用充滿思慮的眼瞳看著王玄策說道:

「可以的話,能讓我進名為玄奘的法師所在的寺院嗎?」

「啊,原來如此,因為玄奘法師在天竺赫赫有名啊。」

王玄策理解少年的用意,可是少年的思慮其實比他所想的還深。

「嗯,而且如果是玄奘法師的寺院,我想我父母應該也能接受,或是該說,他們也願意死心吧。」

「這樣子啊。」

王玄策感慨的同時,也覺得這孩子太優秀了,與其讓這麼聰明的孩子受到俗世凡塵玷汙,還不如送進佛門會比較好。這麼做是為他好,也是為其他人好。

「我了解了,我會盡力幫助你。」

王玄策答道,少年則高興地行禮,此時遙遠東邊的天山浮現了薄紫色的陰影。

王玄策終於回到長安,時間是大唐太宗皇帝執政的貞觀二十二年十月,自前年三月出發以來,已經過了一年七個月。

長安的繁榮超乎天竺人想像,檻車內的阿祖那一家人、檻車外的老婆羅門都驚歎得說不出話,而對王玄策等中國人來說,這也是久違的京師。當王玄策看到陌生的塔正在建造當中,便詢問恭迎的京兆府官吏。

「那座塔是什麼?原本有蓋那座塔嗎?」

「那是慈恩寺的塔,完成後會有一百八十尺高。」

「是嗎?是慈恩寺啊,原來已經建好了啊。」

「日前玄奘法師受到皇太子殿下請求,擔任慈恩寺的上座,繼續致力於佛經的漢譯工作,他很期待諸位的歸來。」

「這樣啊,那最近得去打個招呼才行,那些弟子不知幾時才會回來。」

王玄策一行人進入右衛率府,將此地做為宿舍,阿祖那一家人被放出檻車,給予一間房間共用。之後王玄策開始寫奏文向朝廷報告回國的消息,然後等待皇帝召見,朝廷卻遲遲沒有回應,接著時期進入十一月,王玄廓抵達長安。

王玄策高興地迎接他,可是在與族弟歡喜的再會之後,他立刻有不祥之念,因為該出現的人不在現場。

「我還覺得怎麼如此安靜,原來是那對寶不見了,智岸師跟彼岸師怎麼了?」

王玄策在詢問的同時,厄運的烏雲布滿了他內心,接著再會的喜悅從王玄廓的臉上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與哀傷,他用相當低沉的語氣說道:

「大哥,對不起,我沒有將他們平安帶回來。」

王玄策沉默了三瞬之久,他的思慮混亂,好不容易吞吞吐吐地回答:

「他們是病死的嗎?還是被海賊所殺?」

「是病死。好像是在師子國染上熱病,可是發病是在船上。他們的病情急速惡化,第三天就接續逝世了,或許在天竺受的苦難對他們的病情也有所影響吧。」

王玄廓一直在思考該怎麼跟族兄報告這件事,雖然這不是一個開朗的話題,但是他還是盡可能將事情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