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既是江湖六君子,杜君平心裏的疑竇去了一半,隨在六人身後而行,到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岩洞前停下,杜君平四下打量,隻覺四麵亂石堆積,隻有岩洞前有一片平地。
杜君平滿臉迷惘地道:“各位約我來此,究竟是何用意?”
奚容突然雙眼一翻道:“你可知道父債子還這句話?”
杜君平怔了怔道:“你是說家父對你們有什麼負欠?”
“正是。”奚容沉下臉道:“可惜你爹已死,這筆帳隻有算在你小子的頭上了。”
杜君平莫名其妙地道:“可是在下至今還不知家父的姓名呢!”
奚容道:“那不相關,隻要我們明白就行。”
杜君平道:“好吧,如果家父真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在下自應擔當,隻是仍望告知家父的姓名,這樣就是在下死於諸位之手,也可死個明白。”
奚容道:“好!我先替你引見這幾位仇人。”
指著文生打扮的秀土道:“這位是五柳先生公孫柳、那是天河釣客薑天龍、秦嶺樵夫聞人可、滇池大俠馬強、妙通道長。”
他把其餘五人都引見過了,複又道:“我們六人曾被你那父親幽禁在石洞之內,足足十年,我們曾經發誓,出困後照樣也要把他幽禁十年,可是不幸的是你父親已經死去,就不得已隻有把這筆帳算在你閣下頭上了。”
杜君平厲聲道:“他為什麼要幽禁你們六人?內中定有原因,若是你們罪有應得,那便於先父無關了。”
奚容朗笑道:“你的話果是有理,隻是武林中恩恩怨怨,很難斷出一個是非來,因此我們也無法和你說明。”說著一指石洞道:“幽禁我們的石洞,和這石洞差不多,我們準備也把你幽禁在這石洞之內……”
杜君平直覺怒火上衝,冷笑一聲道:“世間竟有這等事情,在下連家世還不明了,各位竟要我替父頂罪。”
語聲一頓,接道:“你們以六個成名人物的力量,也許能將我強製幽禁,可是在下不會束手就縛,寧為玉碎,不作瓦全,除非諸位能說出,令我心服的理由。”
但見公孫柳輕輕咳了一聲,道:“我們六人練有一個爻陣,此是十年幽禁所悟的玄機,原準備用來對付你父親,如今他既死去,那隻有用在你身上了,不過老夫事先聲明,僅用三五成力量來對付你,這樣總算公平吧?”
杜君平冷笑道:“以六位的武功造詣,用一個來對付在下也夠了,何況合六人之力?在下並不便這個情,盡管全力施為,縱然血濺五步,在下雖死何憾。”
奚容朗笑道:“有誌氣,有胸襟,我們再給你一個機會,三天之內任何時候你能衝出去爻陣,這筆帳便一筆勾銷。”
此時六人已分占六角,盤膝坐下,低眉閉眼,不言不動,就像老僧入定一般。
杜君平心中暗暗思忖:這真是一場無妄之災,但事已至此,好歹得拚一拚,於是暗中將真氣調勻,驀地一聲大喝道:“諸位小心,在下要進攻了。”
聲隨人起,飛身一掌向正麵的萬裏獨行客劈去,他原不指望一擊便能衝出,目的隻在試探,是以掌力發出,也不管對方反應如何,腳下突然一滑,已向左側的秦嶺樵夫衝去,不容對方發招反應,陡的一個翻身,又撲向了背後的天河釣客,身法輕靈,捷速電閃,這當然是飄香步法的神妙處。
奚容高聲喝采道:“虎父無犬子,果然與眾不同。”
不過話雖這般說,而他的這一輪攻擊,並不發生任何效力,對方六人不僅沒有-人發動反擊,幾乎是連身子都沒有挪一下。
杜君平立定腳步,定了定神,腦際盡量思索著秘笈的功夫,如何能一擊製住對方一人,便有出圍之望了。實際他是白費心機,六君子早年便已馳名江湖,十年麵壁,更是功力大進。
就在這時,五柳先生倏然開言道:“我們如果不把陣勢發動一下,你不僅不知利害,同時也無法去思索對策,快準備好,我們這就發動了。”
喝叫聲中,如潮一般暗勁,已從側麵卷了過來,杜君平本能地一挪身,疾向右方閃去,哪料,腳步尚未拿穩,一股回旋氣勁,已匝地卷來,倉促中,舉掌-封,硬擋了過去,隻覺身子一輕,一連幾個翻滾,踉跑衝向了妙通道長。妙通道長大袖一舉,立有一股絕大的吸力,將他身形吸住,而天河釣客的釣索,靈蛇般攔腰卷到。
杜君平一著失誤,頓陷危境,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隻覺體內生機蓬勃,真氣洶湧澎湃,腦際靈光連閃,有若神助一般,左掌驀發一式斬將奪旗,截斷了妙通道長的玄功引力,,右手長劍倏撤,錚的一聲將釣索擋開。就勢劍法施開,猛向滇池大俠衝去。
東西南北不分,自然是無法衝出了,還幸他心思靈敏,一經覺出情形不對,立即穩住身形,全力施展劍法自保。這一轉變,果然壓力大減,六人又恢複了原來的坐姿。
杜君平長長呼了一口氣,插劍歸鞘,也在中央盤膝坐下,自顧自的調息運起功來。這一運息,足足耗有一頓飯的工夫,耳聽奚容高聲叫道:“小子,你自問可衝出去嗎?”
杜君平驀地睜開雙目,豪邁地朗聲笑道:“六爻陣法果是神奇,但在下已略有領悟,終有一天可以破解。”
奚容大笑道:“廢話,我問的是現在。”
杜君平冷冷地道:“我不想再試了,殺剮聽便。”
奚容詫異地道:“這就怪了,為什麼轉變得這樣快。”
杜君平道:“問題很簡單,若想破解這陣,最低限度功力得超過你六人中的任何一人。
我功力不及你們,縱然想出破解之法又有什麼用?”
奚容高叫道:“對啊,這是一針見血的話,你能見得到是見理解超人一等。這樣吧,我們如果現在幽禁你,那是以強欺弱,有失君子之風,我們給你十年的期限如何?”
杜君平料想不到他們竟轉變得如此之快,當下慨然答道:“不必十年,在下如能查明當年家父確有不對的地方,我情願替父領罪。”
奚容搖頭道:“老叫化向不發違心之論,你父幽禁我們十年,實際於我們有益無損,一則避免了許多強敵的尋仇,再則十年麵壁,竟使我們兄弟功力大進,壞就壞在我們已對天發誓,有生之年定報此仇,即令本人死去,也要把這筆帳算在兒子或者弟子身上。”
杜君平慨歎一聲道:“既是這樣在下別無話說,我願意承擔一切便了。”
奚容立起身來道:“我們今天雖給了你十年的期限,但無異為自己加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杜君平詫異地道:“這話我不明白。”
奚容道:“事情很明顯,在這十年之內,我們得設法保全你的生命,萬一你被人殺死,豈不讓我等遺恨終身?”
這真是聞所未聞的奇談,杜君平聽後真是有些啼笑皆非,奚容好像事情已了,齊聲道:
“此事就此一言為定,我兄弟還有旁的事情要辦,望你前途保重。”
說完不待杜君平再說什麼,各自展開身法,飛奔而去,杜君平搖了搖頭,舉步正待下山,隻聽山洞之內突起一陣哈哈狂笑,一個銀麵白發的老者,徐徐走了出來。
杜君平認得這人曾在華山救過他,不禁奇道:“你是誰?是什麼時候躲進山洞的?”
銀麵人笑道:“江湖上的事,有時不得不用點心機,老朽略施小計,便替你找到了六個義務保鏢。”
杜君平知道他所說的保鏢就是六君子,遂道:“前輩知道他們和先父有仇?”
銀麵人點頭道:“當年六君子嫉惡太甚,樹下許多強敵。但又自負得很,不願約人助拳,是以令尊才想出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約鬥六君子,並言明敗者須麵壁十年,結果令尊施展無上神功,將他們一一折服,並令他們進入預先尋好的山洞麵壁。”
杜君平道:“他們倒不愧是君子,說的還是老實話呢。”
銀麵人笑道:“就因為他們是君子,所以老朽才故意透露你的身世,並約來到雲夢山區,剛才你就是不說那番話,老朽也要出來把話將他們套住。”
杜君平道:“照此說來,前輩一定是先父的朋友,可不可以告訴我先父的名諱?”
銀麵人疾忙搖手道:“此刻尚非其時,告訴你有害無益。”
杜君平又道:“那位紅臉老人你認識嗎?”
“當然認識。”銀麵人道:“他老人家才是令尊的知交好友,老朽怎敢高攀。”
杜君平若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想是先父遭仇人殺害,而仇敵的勢力又極強,是以不肯把真情告訴我,免得我輕舉妄動,對是不對?”
銀麵人歎了氣口氣道:“不用胡思亂想了,總之有他老人家為你作主,你決不會吃虧便了。”
頓了頓又道:“你此刻便可恢複本來麵目,趕去京城投效九洲鏢行。”
杜君平詫異地道:“這是他老人家的主意?”
銀麵人道:“不錯,九洲鏢行財雄勢大,龍蛇混雜,你若投入,也許會有點收獲。”
杜君平道:“莫非與殺死先父的仇敵有關?”
銀麵人道:“很難說,一切都得你去細心體會,老朽也無法明說。”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道:“這是九洲鏢行金陵分號的一封薦書,你可遞去九洲鏢行投送,至於怎麼做,那就要看你的機智了。”
杜君平接過薦書又道:“如若天地盟舊事重提,派人來找麻煩呢?”
銀麵人點頭道:“這是意料中的事,也可說是我們所希望的,你不用怕,既著你去,自然是早有安排。”
杜君平豪放地朗聲笑道:“我懂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由此看來,武林的亂源或許就出在九洲鏢行。”
銀麵人默然半晌,複又道:“江湖人心險詐,任你武功多高,仍得處處留心,不然就容易落入敵方的陷阱。”
杜君平此刻已經明白,不再多問,把手一拱道:“在下一切遵命,此刻便起程。”
銀麵人點了點頭道:“請吧,老朽也得去複命了。”
杜君平一聳身躍上馬背,徑自尋路往山下疾馳,一路曉行夜宿,這天未牌時分已然進入京城,街上一打聽,才知這座鏢行就在東牌樓。
行近東牌樓,遠遠便見“九洲鏢行”四個鬥大的金字,發出耀眼的光芒,八字門前還站了四個青布包頭的鏢夥。於是上前抱拳道:“請通報一聲,在下求見秦總管。”
鏢夥翻著眼,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什麼人,找秦總管何事?”
杜君平道:“金陵分號薦來的鏢師,有書信麵向秦總管投遞。”
鏢夥哼了一聲,見他設有遞送紅包的意思,竟別過頭去不理不睬。
杜君平心中大為惱怒,一腳踏上台沿,大步往裏走去。
四個鏢夥齊聲喝道:“這是什麼地方,可由不得你小子亂闖。”
嚓!嚓!四把鬼頭刀閃著寒芒,迎麵截來。
杜君平哈哈一陣狂笑,直震得四人耳鼓嗡嗡作響,手掌輕輕一揮,四把鬼頭刀齊根折斷,把四個鏢夥驚得呆了,他卻頭也不回地直往大廳闖去。
突地,門內一陣嗬嗬笑道:“小兄弟,好俊的內功啊。”
杜君平抬頭一看,隻見一個身穿青緞夾袍,手執旱煙杆的老者,緩步走了出來,心知必是秦總管了,於是抱拳道:“在下是金陵分號來的,隻因……”
老者一擺手道:“有話裏麵說吧,那幾個小兄弟也太不長眼了。”
隨著老者進入客廳,從身上取出薦書,雙手送給老者。老者匆匆看一遍,抬起利刃似的兩道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會,哈哈笑道:“老弟有這等身手,屈留在分號確是委屈了你。”
說著話風一轉,捋著頷下三綹鼠須,徐徐地道:“本行雖是一個鏢行,可是和普通鏢行稍有不同,這點你在分號也許知道了,凡用一個人,第一要有真才實學,第二要將來曆交待清楚,若果是有所為而來的,最好是趁早別打那主意,敝東家可不是好說話的人。”
杜君平道:“在下的來曆,早在金陵分號便已交待明白,至於手底下如何,請總管依規矩看著辦就是!”
秦總管陰沉的臉上,展露出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點點頭道:“老弟說話也爽快,老朽也就不和你客氣了。”
說著扭頭吩咐道:“去把前幾天來投效的兩位鏢師也請來,請他們都到後麵練武場去。”
杜君平跟著秦總管穿過一條長廊,來到了練武場,此時場中已站立了不少人,另有兩個少年站立在場邊,一個濃眉大眼,年約二十七八,腰插兩支判官筆,一個文生打扮,手搖紙扇,年僅二十上下。卻是一派斯文,想來就是所說的兩位新來的鏢師了。
秦總管首先開言道:“老夫秦奇,現為本號總管,遇事還作得幾分主,希望三位盡量把武功施展出來,老夫決不委屈你們。”
目光對著三人一掃,隨即對人群招手道:“傅師父和魯師父請過來。”
立時應聲走出了兩個人,一位手橫鋸齒刀,橫眉怒目,一身都是匪氣,另一個年在五旬上下,生得鷹鼻鷂眼,陰沉沉地,令人見了極不舒服。
秦總管指著老者道:“這位是崆峒派的劍客傅德芳,那位是芒山閃電金刀顧大俠的高足魯曾,現都是本行的一等鏢師,你們能和他們打個幹手便行了。”
插判官筆的濃眉大漢,大步行了出來,抱拳道:“在下王宗漢,極願先見識一下閃電金刀的秘傳絕學。”
魯曾傲慢地揚著臉道:“閣下既然看上了我,那就亮兵器吧。”
王宗漢雙筆交到左手,虛虛一拱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得罪了,接招!”
倏地雙筆一分,刷地一道烏光疾射對方麵門。魯曾暗吃一驚,腳下微偏,手上的鋸齒刀已掣電般劈出了七刀,但見金光連閃,端地快速已極。
王宗漢馬步沉穩,雙筆大開大合,迎著閃閃金芒,突入刀光之內,但聽一陣呼呼風聲,王宗漢驀地撤身暴退,雙筆仍交左手朗笑道:“果然高明,在下甘拜下風。”
魯曾挺著金刀,一臉都是得意之容,秦總管麵色一沉,冷冷地道:“好一式‘紫府鳴金’,魯鏢師你還不與我退了下去。”
魯曾低頭一看,兩隻袖上每隻都添了五個透明的窟窿,不禁醜臉飛紅,往人群中鑽去。
再下去就是那年青文生了,他慢條斯理地搖著紙扇跨前二步徐徐地道:“這一場該輪著在下向崆峒傅大俠請教了。”
傅德芳有了前車之鑒,也不敢再托大了,暗中提氣凝神,先行把劍撤下,擺了一下門戶,沉聲道:“請!”
年青文生搖著紙扇道:“在下姓李名俊才,年輕識淺,一切還請傅大俠多包涵。”
傅德芳沉喝一聲道:“少廢話,接招!”
劍式驟發,長劍挾著一溜寒芒,劈麵點去。
李俊才手中紙扇拍的一合,以扇代劍,驀地一式“煉石補天”,硬從劍影中遞準了去,傅德芳心頭一驚,劍化天女撒花,撒起一片劍幕,誰料,對方這式原是虛招,紙扇一搖,幻出萬點寒星,又遞到了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