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秦淮河畔(1 / 3)

盂雄躬身答應,緩緩退了出來。

修羅王重又恢複笑容,立起身來道:“走吧,老夫久不涉足風月,倒覺興致極濃呢。”

杜君平微微一笑,起身隨在他身後,緩步向秦淮河行去。

華燈初上,正是秦淮河上遊人極多之時,二人信步街頭,一路緩緩行走,隻見河上一片笙歌,盡是遊艇畫舫,修羅王原無相識的船隻,一時尚無法決定上哪一條好,在河畔踱了一會,一個青衣小帽,堂倌打扮的漢子,見二人衣著鮮明,氣度不凡,知是好戶頭,迎上前來賠笑道:“老爺子可是來遊河的?”

修羅王點點頭,堂倌又問道:“可有相識的船娘?”

修羅王搖頭道:“老夫初來金陵,哪來相識的船娘?”

堂倌笑道:“小的可為老爺子做向導,包你老滿意。”

修羅王微微一笑道:“老夫要河上最有身價的歌妓,千金在所不惜。”

堂倌知遇闊佬,心中大喜,急道:“那麵飛鳳號上的秦姑娘,乃是河上拔尖兒的姑娘,棋琴書畫無一不通,老爺子如若有興,小的帶路。”

修羅王揮揮手道:“帶路。”

他身為島主,舉動之間自有一副頤指氣使之慨。

堂倌卻是識貨,越是這樣,越是認定遇上了財神,這般混混兒,專門在河上拉客,如能拉到好的客戶船上姑娘也許一次就能賞給十兩八兩的。

修羅王與杜君平隨著他行至一座拱橋畔,果見船邊停了一艘極其豪華的遊艇,堂倌上去打了個招呼,隨有一個青衣小帽的人行了出來,對二人打量了一眼,賠著笑臉道:“二位老爺請上來吧!”

二人行至艙內,隻見裏麵金壁輝煌,打整得一塵不染,甚是潔淨,堂倌在旁替二人吹噓道:“這個員外與公子,乃是京城來的,因慕金鳳姑娘的色藝,特命小的向導。”

青衣家人一麵張羅茶水,一麵入內通報,催促姑娘出來見客。

修羅王與杜君平醉翁之意不在酒,徑自坐下,舉目四壁一看,隻見壁上刻有一副描金對聯,僅隻八個字,寫的是“才兼文武,色藝雙絕。”

下款大書:“河間杜飛卿書。”

字跡蒼勁,入木三分,杜君平見後心頭咚地一跳,倏地立起身來。

修羅王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激動,杜君平隻得重又坐下,但聽一陣環佩叮當,出來了一位年約雙十,眉目如畫的紅衣姑娘,對著杜君平抿嘴一笑,又對修羅王福了福道:“小女子金鳳,累二位貴客久候了。”

修羅王擺手道:“姑娘請坐,老夫本就沒事,多坐一會又何妨。”

見領來的堂倌仍候在那裏,隨取出一錠銀子遞給他道:“多謝你了,這個拿去喝酒吧!”

堂倌打扮的漢子,見那錠銀子足有十來兩重,不禁心花怒放,接過打了一個扡道:“謝老爺賞。”徑自下船去了。

金鳳一麵吩咐將船搖至河麵,一麵吩咐備酒。跟著又喚出一個青衣使女,重新為二人泡上香茗。

杜君平冷眼旁觀,隻覺這金鳳高華絕俗,舉止大方,毫無一點風塵女子的習性,心中大感驚異。

修羅王究竟是老江湖了,並不急於查問金鳳來曆,直等她張羅完畢,方始開言道:“此艇除了姑娘外,尚有何人?”

金鳳笑了笑道:“普通一般的艇上,總有三二個搭班的姑娘,隻有我這飛鳳艇,乃是小女子自購,是以隻得我一人。”

修羅王哈哈笑道:“姑娘人如其名,果屬人間龍鳳,若如一般流俗,便顯不出高貴了。”

金鳳展麵一笑道:“老爺子誇獎了。”隨即問道:“老爺子尊姓,這位公子是你什麼人?”

修羅王道:“老夫姓郭,那位是杜公子,乃是我的世侄,他是來應試的。”

金鳳對杜君平點頭笑道:“原來杜公子乃是來應試的舉人,小女子失敬啦。”

杜君平笑道:“姑娘不必客氣。”隨指著壁上對聯道:“寫這對聯之人,姑娘認識他?”

金鳳看了對聯一眼道:“小時候見過,不過不記得了,他是家母的好友呢!”

杜君平心裏一動道:“令堂還在嗎?”

金鳳歎了一口氣道:“她並非我的生母,已然過世多年了。”

杜君平又道:“這位杜先生呢?”

金鳳道:“他是一位大劍客,據說已經死了。”想了想又道:“公子也姓杜,莫非認識他。”

杜君平搖頭道;“天下姓杜的極多,我哪會認識。”

修羅王徐徐插言道:“對聯上寫的是才兼文武,莫非令堂亦會武功?”

金鳳欲言又止,半晌方道:“實不相瞞,先母並非是生來下賤,她之所以操此賤業,乃是迫不得已罷了。”

杜君平緊接道:“如此說來,姑娘來到河上,亦是另有所圖了?”

金鳳似知自己失言,唉聲一歎道:“小女子生長遊艇,隻會些吹彈歌舞,不操此業,又能幹些什麼?”

杜君平想了想道:“令堂既是武林中人,又與杜大俠是好友,定然也是知名人物,姑娘傳其衣缽,原用不著以此營生,今仍留戀河上,自然是有所圖謀。”

他生性率直,不擅詞令,心有所疑便衝口而出。

金鳳神色微變道:“公子是來遊河,抑是來查案?”

杜君平不覺一怔,修羅王嗬嗬笑道:“我這世侄書讀得多了,遇事隻知據理推斷,他何嚐有什麼用心。”

金鳳神色稍定道:“他這種好管閑事的性格,在江湖上行走,乃是極其犯忌的。”

修羅王接道:“杜先生一代大俠,令堂亦是聞名美女,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必然留下許多佳話,老夫倒樂於一聞呢!”

金鳳黯然歎道:“家母如果不是遇上他這位英雄,或不致這麼早死,說起來應是他害了家母。”

杜君平心中大感吃驚,暗忖道:爹爹之死,或許與這事有關了。

金鳳緊接道:“家母來至秦淮河上,果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想平空邂逅杜大俠,二人惺惺相惜,每日詩酒留連,杜大俠竟樂而忘返。”微歎一聲又道:“杜大俠生來情種,膩友極多,不久便風聲外泄,被其膩友偵知,潛入艇內下毒,本意是毒死先母,不想竟被杜大俠誤食,杜大俠於毒發之時,誤認是先母所為,揮掌猛襲,先母猝不及防,被震得口吐鮮血,落入河內。”

杜君平此刻心中十分悲慟激動,將金鳳的話與陰風老怪所說,兩相對照,竟然十分吻合。

修羅王暗用傳音對杜君平道:“賢侄,你暫時忍耐,不可露出痕跡。”當下惋惜地一歎道:“這實是一樁人間慘劇,不知後來他二人如何了。”

金鳳垂下淚來道:“杜大俠所中之毒,十分劇烈,他於掌擊先母之後,身上已開始潰爛,遂奮身躍上河岸,狂奔而去,先母則被操舟的水手救起。”唉聲一歎又道:“先母身負重傷,仍然念念不忘杜大俠中毒之事,當時換下濕衣,乃扶創傷趕去尋找,她老人家不去倒好,一經登岸,便遭了毒手。”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來道:“你可知殺死令堂的是誰?”

金鳳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但小女子猜想,定是那暗中下毒之人。”

修羅王接道:“如此說來,那下手之人不僅是女的,而且是位武功極高之人。”

金鳳點了點頭道:“先母當時雖然身負重傷,但等閑之人,仍無法傷得了她。”

杜君平想不到無意之中,竟獲得爹爹遇害的詳細經過,想起爹爹尚暴骨荒山,心中十分難受,立起身來道:“韓伯伯,天已不早,咱們回去吧。”

修羅王點頭道:“老夫原有意作澈夜之遊,你既急著回去,那就走吧!”

金鳳乃是冰雪聰明之人,察顏觀色,已然看出幾分,故作歉疚地道:“都是小女子不好,以致掃了兩位的遊興。”暗瞥了一下杜君平的臉色,又道:“小女子久就有心將杜大俠遇害的經過,告訴他的門徒子弟,可是杜大俠一生不曾收徒,亦不知他還有沒有後人。”

杜君平張口正待說話,修羅王已然感慨地接道:“可惜我們不是此道中人,不然倒可為你查訪一下了。”

此刻遊艇已然靠岸,修羅王當下行下遊艇道:“叨擾姑娘了,告辭。”

金鳳笑道:“老爺子說哪裏話,得二位前來賞光,連我這遊艇都增了不少光彩。”

杜君平隨在修羅王身後,舉步正待下船,金鳳輕輕拉了他一把,悄聲道:“有空請隨時來,賤妾持候。”

杜君平心裏一動,微微點了點頭,急步下船,趕上了修羅王。

修羅王扭臉看了他一眼道:“此事未可深信,但也不可認為完全無稽。”

杜君平歎道:“實不相瞞,此乃千真萬確之事,晚輩再無疑慮了。”

修羅王大感詫異道:“就憑一個秦淮歌妓的幾句話,你便深信不疑?”

杜君平搖頭道:“並非晚輩輕信人言,而是另有佐證。”

隨將陰風老怪帶領他去看骸骨,以及所述說的詳情,轉述了一遍。

修羅王沉忖有頃道:“由此看來,那就頗可相信了,走,此刻時間尚早,咱們去看看你父親的墳墓再說。”

杜君平當時因對陰風老怪之盲,未能深信,故不重視那堆墳墓,此刻一經想起,心中甚感懊喪,急道:“伯伯之言甚是,晚輩領路。”

二人一路展開輕功,疾逾奔馬地向杜飛卿埋骨之所奔去。

杜君平憑著一點記憶,將修羅王領到杜飛卿墓地,驀然驚呼道;“咦!是誰將骸骨挖去了?”

修羅王近前一看,墳墓果已被人挖開,他乃經驗豐富之人,四下看了看,忖度了一番地形,徐徐言道:“那陰風老怪領你來此時,可曾說過你父是怎生到此的?”

杜君平想了想道:“他是無意中發現先父來到此間,當時準備扶持先父離此,但為先父拒絕,因恐毒液占染,反倒累了他。”

修羅王點頭道:“依當時情況而論,令尊既已身中奇毒,自當趕緊尋找太醫診治,為何舍棄城內不去,卻來到這曠無人跡的荒野?”

杜君平道:“想是他老人家自知回生乏術,是以才來此荒郊,免得遺毒旁人。”

修羅王不以為然道:“話雖不錯,但以令尊的內功修為來說,任是再毒的藥物,也能以真元抗拒些時,他來此荒郊,必是尋人。”

杜君平奇道:“荒郊曠野,他來尋什麼人?”

修羅王道:“此地不過是城外的荒郊,並非山野,說不定他有同伴隱跡此地。”

杜君平冷眼旁觀,猛然省悟,點頭暗忖道:原來是她。

修羅王嘴上說著話,目光仍然四處察看,突然一指那墓碑道:“你看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杜君平藉著星光,閃目細看,隻見杜公飛卿之墓六字之旁,又加了一行字:“生不同衾死同穴,紫金山下悼孤魂……

字跡秀麗圓潤,深有三分,似是運用金剛指一類功夫所寫,不禁甚是驚異道:“此人好像是位女子哩。”

修羅王捋須一歎,半晌方道:“她挖去令尊骸骨,絕無惡意,由她去吧。”

杜君平唉聲歎道:“晚輩忝為人子,生不能晨昏侍奉,死後竟連春秋祭祀都不能,豈不愧煞。”

修羅王搖搖頭道:“早晚真象必可大白,你何苦急在一時,走吧,咱們回棧房再說。”

杜君平心中怏怏不樂,但卻無可奈何。

修羅王深知他此刻的心情,暗暗一歎,舉步前行,二人回到店房,已然三更過後,不便敲門,竟由後牆躍人,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房中。

杜君平回到房中,盤坐床上運息,隻覺腦際思潮起伏,怎麼也無法靜下心來,突然一陣微風入耳,隱覺似有人行入修羅王的房中,當下一身躍出窗外,行近窗前往裏一看,來人竟是孟雄,心中探悔自己太過孟浪,趕緊一縮身退了回來,隻聽裏麵修羅王輕喊道:“不用回避,進來吧!”

杜君平隻得再度邁步進入,修羅王似有急事,招手把他叫到麵前道:“孩子,伯伯有急事要辦,咱們暫時分手幾天,你不要離開,到時我會來尋你。”

杜君平知是他們本島之事,隨道:“伯伯隻管請便,晚輩等著你就是。”

修羅王去後,回到房中坐息了一會,天已大亮,起身漱洗一番,突然想起了金鳳,暗忖道:“她義母究竟是誰,如能探知此女姓名,便不難尋著仇人。”

主意一定,立時匆匆向秦淮河畔行去。

那飛鳳號甚是醒目,不久便被他尋著,匆匆行入舟中,隻見船上靜悄悄的,一個青衣使女行了出來,沒好氣地道:“你一大早來尋誰?”

杜君平道:“在下要見金鳳姑娘,有急事相談。”

使女冷笑道:“姑娘還沒起來呢,你請回吧,她從來沒早晨見過客。”

杜君平沉下臉冷冷道:“這次是例外。”舉步往艙內行去。

使女大怒,舉手一攔道:“放尊重點,這裏可由不得你撒野。”出手快捷俐落,顯然是個會家子。

杜君平冷冷一笑,輕輕舉袖一拂,人已藉勢行入了船內。

那使女隻覺手腕一麻,人已失去蹤影,不覺大為震驚,一反手掣出一支雪亮短劍,縱身躍入艙內,隻見杜君平端然坐在椅上,哈哈笑道:“難道你們就是這般接待客人的嗎?”

青衣使女又驚又怒,劍訣一領,舉劍便待刺出,隻聽後艙一聲嬌喝道:“胡鬧,還不與我退下。”

杜君平知是金鳳出來了,舉目看去,隻見金鳳披著一頭青絲,身禦一襲粉紅睡衣,滿臉含怒立在艙門,遂起身拱手道:“請恕在下來得魯莽。”

金鳳換上笑容道:“這丫頭太以膽大妄為,容小女子換了衣服再與公子賠罪。”

不多會,已從艙內行了出來,微傲含笑道:“杜公子恁早前來,必有重要事故。”

杜君平見她已換上一套蔥綠緊身褲襖,披上鵝黃大氅,嬌媚中隱泛英銳之氣,不覺眼睛一亮笑道:“姑娘這身打扮,倒像個江湖俠女了。”

金鳳格格笑道:“吃我們這行飯的,那配稱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