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平麵容一整道:“請問姑娘,令堂是何姓氏?”
金鳳一怔道:“難道你不曾聽說過當年風靡一時,秦淮最具豔名的葛三娘?”
杜君平搖頭道:“在下遠在燕京,十年前還是個蒙館的童生,怎會知道這些事。”
金鳳點頭道:“原來如此,但不知公子今天提到這事是何原因?”
杜君平道:“在下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金鳳眼珠一轉,微微笑道:“公子此來,想是打聽那位杜大俠的事,小女子所知道的,俱已說了,再問我什麼,我也是和你一樣,當時還小呢!”
杜君平不曾防到她竟單刀直入,自動提到這事,想了想道:“姑娘眼神閃炯,步履穩健,一望而知,是位身具上乘武功之人,何故一直隱跡風塵之中?”
金鳳格格笑道:“杜公子你是不打自招,一個弱不經風的白麵書生,能說這些話麼?這證明你就是行家。”
杜君平點頭道:“男兒誌在四方,讀書習劍,原是極其平常之事,在下並不否認。”
金鳳指著壁上的聯語道:“先母既是才兼文武,小女子傳其衣缽,習幾天武那也平常得很,不足為怪。”睨視杜君平一眼,見他默然不語,遂輕歎一聲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小女子若不是有難言之隱,也不會在風塵中打滾,操此賤業了。”
杜君平搖搖頭道:“咱們不談這些好嗎?”
金鳳歎了一口氣道:“不談就不談。”頓了頓又道:“你那位郭伯伯呢?”
杜君平隨口答道:“他拜客去了。”
金鳳突然壓低嗓音道:“你不用瞞我,我看得出來,你們一定是專為打聽杜大俠的消息來的。”
杜君平心頭一懍,徐徐道:“你不用胡猜,我們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與他非親非故,打聽這些事幹什麼。”
金鳳冷冷笑道:“但願你言出由衷,老實對你說吧,近日江湖風雲緊急,金陵城隱伏著一片殺機,而且此事與杜大俠之死大有關連,杜公子你若果非武林中人,就犯不上淌入這混水,免罹殺身之禍。”
杜君平劍眉一揚,正待答話,金鳳又道:“杜公子,你若沒有旁的事,就請回吧,但不妨留下一個住址,有空小女子當著人前來專請。”
杜君平隨口道:“在下住城內悅來客棧。”隨即立起身來告辭道:“打擾姑娘了,告辭。”
金鳳也不挽留,送到艙門便即回轉。
杜君平離開飛鳳號後,心中百感交集,甚覺煩惱,信步向一家酒樓行去,獨自要了幾樣菜,自斟自酌地慢慢吃著。
隻聽一陣樓梯聲響,一連上來了六人,有的道裝,有的叫化打扮,赫然竟是六君子,杜君平已久不見他們了,心裏不覺一動,因他已然易容,且是舉子打扮,故六君子全然不識,幾人找了張桌子坐下,要了一桌酒菜,隨即高談闊論起來。
萬裏獨行客奚容首先開言道:“杜家娃兒久不見露麵,若是落在天地盟手裏,那可是大大不妙。”
天河釣客薑天龍徐徐言道:“據說不久以前曾在金陵出現,近日卻是下落不明。”
五柳先生接道:“難道飄香穀的兩個丫頭,也不知他的下落?”
奚容搖頭道:“她們也正在尋他,據說並非失陷在天地盟,而是被修羅島的人擄去了。”
就在幾人議論紛紜之際,樓下又緩緩上來了一位白麵書生,頭戴方巾,腰懸長劍,生得十分俊美,杜君平隻覺此人甚是麵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白麵書生落坐之後,目光卻一直在六君子身上打轉,顯然他十分留意此六人。
六君子生性豪放,言事無忌,秦嶺樵夫三杯下肚,更是語無憚忌,又開言道:“不論怎樣,咱們非得把杜家娃兒找到不可,不然這個人可丟大了。”
奚容瞪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麼,喝你的酒吧。”
秦嶺樵夫不服氣地道:“修羅門無故來中原生事,就算沒有杜家娃兒這件事,咱們也得找他算算帳去。”
隻聽隔座的白麵書生冷笑道:“你惹得起人家嗎?”
秦嶺樵夫一怔,呼地從座上跳起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管爺們的閑事。”
白麵書生冷冷道:“你不是要尋修羅島的人嗎?他們就住在三宮殿,對我發橫有什麼用。”
天河釣客急將秦嶺樵夫攔住,對白麵書生拱拱手道:“尊駕尊姓大名?”
白麵書生搖搖頭道:“在下無意高攀,犯不上稱名道姓,再說江湖末流,就算把姓名說出,也沒有人知道。”
天河釣客喝道:“光棍眼裏不摻沙子,尊駕剛才無故插言,必有用心,何妨明白說出。”
白麵書生哼了一聲道:“剛才你們提到杜家娃兒之事,我倒知道一點。”
天河釣客心裏微微一動,接道:“你知道他現在哪裏?”
白麵書生冷笑道:“要在下告訴你們也可以,但有個條件。”
天河釣客一怔道:“還附帶有條件?”
白麵書生道:“不錯,久聞你們的六爻陣,無人能夠闖得出來,在下倒極願試一試。”
萬裏獨行客奚容朗朗大笑道:“好啊,原來閣下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目的是衝著我兄弟來的。”
白麵書生立起身來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咱們找個地方再談。”
萬裏獨行客奚容道:“很好!我兄弟當得奉陪。”
白麵書生得聆萬裏獨行客的爽朗回答,正中下懷,朗聲笑道:“在下與六君子無怨無仇,即令能闖出六爻陣,也不想對你們怎麼樣,不過你們得聽從在下之命,前去辦一件事情。”
六君子對自己所練成的六爻陣,具有極大的信心,白麵書生在江湖上甚少露麵,可說是藉藉無名,若在平時,奚容必然一口答應,此刻忽然想起天河釣客之言,不禁遲疑起來,沉聲道:“尊駕究竟什麼人,找上我兄弟果是為了見識六爻陣?”
白麵書生見他突然變卦,甚感意外,冷笑道:“六君子自詡六爻陣無人能破,怎的竟怕了區區一個江湖末流。”
天河釣客徐徐插言道:“我兄弟二次出江湖後,極少與人動手,亦不曾誇什麼海口,你這話從何聽來?”
白麵書一仰麵笑道:“有道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六君子二次入江湖的傳聞,已是人人皆知,在下亦久所仰慕,是以不惜拋磚引玉,一償夙願。”
奚容仰麵一陣怪笑道:“原來如此,我看不用擺什麼陣了,老叫化就用這獨臂,見識見識尊駕的絕技。”
白麵書生冷冷道:“你們六人用六爻陣還不一定能勝得了在下,若是一人單打獨鬥,那可是自己找死。”
奚容大怒道:“那可未必見得,看招。”呼的一掌劈麵攻去,他身為六君子之首,功夫自非等閑,掌勁發出,猶如一股狂飆,直撞了過來。
白麵書生冷冷一哂道:“就憑這點點氣候也配稱雄?”
大袖輕輕一拂,奚容那股挾著呼呼嘯聲的掌勁,立被化解得無影無蹤。
奚容心頭駭然一驚,掌心神功再聚,揉身又是一掌攻來,他這番有了經驗,招式發出,僅用五成真力,餘勁隱蓄不發,以觀變化。
白麵書生白晰無情的臉上,抽搐了一下,倏然一聲冷哼,右臂長袖一圈一引,把莫容的掌勁引到一旁,左臂忽地一搶,露出春筍似的纖纖五指,閃電似地擊出。
奚容隻覺對方那一圈一引之勢,隱隱似有一股絕大的吸力,迫使掌上隱蓄的力道,不由自主地發出,身子也被牽得往前一傾。
倉促間隻覺肩上一涼,一陣寒風拂麵而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他練的是太乙神功,原具有抗禦寒毒之功,當下趕緊提氣行動,活動血氣,詎料半邊身子就和落在冰窖一般,已然運轉不靈。
白麵書生嘿嘿笑道:“你已中了在下的天癸指,如不及時解救,子不見午,今晚子時便行骨化神消了。”
天河釣客大吃一驚,疾步上前扶住道:“老大,你怎麼了?”
奚容全身顫抖,昏昏欲睡,微弱地喊道:“愚兄恐怕不行了。”身子往前一栽,昏厥過去。
秦嶺樵夫大吼一聲,雙手揮斧,猛向白麵書生攻去,跟著五柳先生、滇池大俠、妙通道長亦紛紛出手。
六君子交誼深厚,一向以奚容為首,今見奚容身負重傷,個個暴怒如雷,怒不可遏,已失去平日的理智。
天河釣客見兄弟們俱已出手,知道攔阻已不可能,釣竿一擺,沉聲道:“擺陣。”
也虧得有他這一聲招呼,才把秦嶺樵夫等人激動的情緒稍稍穩定,於是各占方位,把六爻陣發動。
白麵書生係孟紫瓊喬裝,她早見識過六爻陣子,雖無破解之法,但也不愁被圍住,況她此來另有陰謀,意欲設法降服這六位怪傑,是以身在陣中,僅藉著飄香步法,飄飛閃舞,並不還擊。
六君子六爻陣法,係得自古賢所遺下之秘笈,出自河洛圖書,各人所占方位,俱暗合先天之數,甚是神奇,萬裏獨行客奚容為六君子之首,功力深厚,處在天一之位,為全陣之樞紐,奚容負傷,隻好由天河釣客接替,如此一來,天河釣客原有的位置,隻好由其餘四人輪流換替了。
孟紫瓊身負絕學,原先還覺有些應接不暇之勢,漸漸地已然看出破綻,呼呼一陣冷笑道:
“六爻陣法不過如此,在下已經見識過了,看我破解你們的陣法吧。”
身形一飄,呼地向坎位攻去。
坎位之上,滇池大俠恰時趕到,大喝一聲道:“回去。”雙掌齊翻,打出一股掌力。
孟紫瓊冷冷一笑,一飄身早向滇池大俠空出的艮位衝去。
秦嶺樵夫暴吼一聲,巨斧疾揮,迎麵砍來,可是,孟紫瓊的飄香步疾逾飄風,就這一刹那間,已運轉了幾個方位,迫得五君子不得不加快身法,竭力填補缺口,此種情形若是對付普通高手,還可應付,遇上孟紫瓊這樣深明易理之人,就有應接不暇,漏洞百出之感,有好幾次都險險被她脫出陣外。
五柳先生看出情勢危殆,大喝道:“老二,你仍守你的陣尾,天元交給我。”
此時恰值孟紫瓊攻向陣尾,不容天河釣客再加思索,釣稈一擺,飛身填入。
孟紫瓊就盼有這一著,身影倏地飄起,閃電似地向天元衝去,身在空中,雙掌齊發,挾著泰山壓頂之勢,疾射而下。
五柳翻天複地話才說完,人尚未趕到,而孟紫瓊已先一步攻到。
就這瞬息萬變的刹那,暗影中倏然飛出一位身禦藍衫的年輕書生,單掌一抬,呼的一股巨大潛力,迎著孟紫瓊發出的掌勁撞去,兩股暗勁一觸之下,年輕書生的身子連搖了兩搖,隨即屹立不動。
孟紫瓊隻覺心頭一震,身形落地,張口正待喝問,五柳先生已然攻到了麵前,隻得住口出手應付。
那年輕書生一經加入,情勢立變,他雖不明陣勢變化,但功力深厚,掌勢沉渾,較萬裏獨行客還要強勝幾分,兼以天元乃一陣樞紐,天元穩固,其餘五人便可自生變化,顛倒陣勢。
天河釣客細察年輕書生,隻覺他馬步沉穩,掌法猶如巨斧開山,雄猛無匹,穩如山嶽地立於天元之上,不覺精神大振,大喝道:“由那位小哥鎮守天元,餘人各就方位。”
此際六爻陣的威勢已然大增,但見鞭聲斧影,一片呼嘯之聲,孟紫瓊無淪到哪個方位,均遭受到數種不同的潛力襲擊,心頭不覺一懍。
她原無意與六君子爭雄,但此際卻由不得她了,隻得振奮精神,亦將全身功夫施展應付。
這一場爭鬥,可謂慘烈異常,年輕書生就是杜君平,他因不明六爻陣的變化,隻知緊守一方,寸步都不移動,這一來倒暗台了六爻陣以靜製動之機,兼以他武功內力,都強勝萬裏獨行客一籌,每遇孟紫瓊撲攻主樞之時,憑持本身力量,便可將她擋住,因此使陣容更形穩固。
雙方全力爭持了約有一個時辰,孟紫瓊已是一身香汗淋漓,隱覺真力不繼,五君子也個個汗流夾背,隻有杜君平仍然氣定神閑,屹立如山。
天河釣客看在眼裏,心中大感驚異,驀地一聲大喝道:“兄弟們加點勁,若不趁此刻將他擒獲,搜出解藥,老大便沒解救的希望了。”
六君子情同骨肉,天河釣客此言一出,餘人齊聲答應,暴喝連聲,俱都奮不顧身地猛力前攻,孟紫瓊身在陣中,頓覺壓力大增,不禁惱怒異常。
蓋因陣法所以不同於圍攻,那是因為陣法配合嚴密,聯合數人成為一整體,攻首則尾應,攻尾則首應,被攻之人,無法施行各個擊破方法,突出陣外。
正當五君子出盡一身功夫,蓄意為奚容報仇之際,突然一陣琴聲,悠悠由山坡之上飄了過來,杜君平曾經吃過這苦頭,心裏不禁一驚,大喝道:“諸位小心抗拒琴音。”
這陣琴音不僅來得奇突,而且怪異異常,那隨風飄蕩而來的音律,一入耳內,心頭頓覺一緊,隻覺胸前如遭重壓,生似一股抑鬱之氣,陰塞心頭,亟欲一吐為快。
此際琴音已越來越近,突然,林中又響起一陣歌聲,那歌聲似是配合琴音的節拍而唱,其聲鏗鏘,如鳴金石,恍如奔流於狹穀之內的洪流,突然得到宣泄一般,一瀉千裏,澎湃奔流,在場之人,一聞那歌聲,齊感心頭一寬,長長籲了一口氣。
被困陣中的孟紫瓊,正自莫可奈何之際,突然坡上傳來琴聲,心中大喜,就趁五君子陣式一窒之際,飄身而起,脫出了陣外,及至歌音傳來,解除琴音的重壓,她早已不見了影子。
天河釣客骨肉情深,立時釣竿一丟,疾奔至萬裏獨行客奚容的身前,隻見他雙目緊閉,全身冰涼,臉上隱隱泛有一重黑氣,不禁唉聲一歎。
此時秦嶺樵夫等人俱都趕了過來,見奚容已然氣若遊絲,不禁麵麵相覷,束手無策。天河釣客沉忖有頃道:“目前隻好先將大哥背回客棧,咱們再分頭設法吧。”
秦嶺樵夫板斧一插,正待俯身背起,突聞一陣腳步聲響,行來了一位藍衫俊美少年,天河釣客怔了怔道:“你可是杜大俠的公子杜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