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放榜了!
天大亮不久,京城貢院的門口早已經是人山人海,喧嘩鼎沸。一張巨大的皇榜張貼在貢院門前的照壁上,把那原本牆垣高聳,高大威嚴的貢院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激揚振奮或是悲戚絕望的呼喊歎息聲中了。
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們大多丟掉了平日裏的矜持和氣度,像擠菜市場一般急哄哄地向皇榜前探頭張望。這三年一次的秋闈,背後凝結了太多青燈苦讀的辛酸故事,是金榜題名還是名落孫山,糾結著科舉士子們忐忑不安的心魂。
突然,從人群中衝出一個垂頭喪氣地讀書人,隻見他頭發花白,一身落魄,麵目大約四五十歲,雙眼浮腫得像兩個發亮的圓球。原本像這樣的考生並不能引起旁人的什麼矚目,但他的樣子宛若癲狂,先是滿臉憤恨地大聲長嘯了一聲,順勢將肩上的灰布包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了下來,從包袱裏掏出一本本書,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奮力撕書:“娘啊,兒子不孝,為了考取功名把你丟在家裏顧不上,你一輩子就指望著兒子考上舉人在朝廷做官,好光宗耀祖。可如今,你人沒了,我一大把年紀也沒混上個一官半職,家裏窮得叮當響,我還有什麼臉麵苟活於世啊!”
眾多考生紛紛向此人投以了同情的目光,那些同樣落榜的考生頓時覺得此人哭出了自己的心境,不少人滿是惋惜地歎息著從他身邊走過。就在他哭得悲愴不已的時候,一位身著藍色長衫的書生走過來,站在了此人的麵前。
這位書生三十歲出頭,皮膚略呈橄欖色,暗黃中透著一股鐵青,一雙漆黑的眼睛略向眼眶中內扣,顯出南方人特有的深邃。此時,他的臉上不僅沒有絲毫的同情之意,反而充滿了鄙夷和憤恨,兩撮胡子隨著嘴角的揚起似乎在空中劃出一道高傲的弧度。隨後,他張開口用廣東口音的官話大聲訓斥道:“你在這裏痛哭流涕簡直是丟全天下讀書人的臉!你讀書就是為了升官發財嗎?”
那個大哭的考生被驚住了,仰起臉用呆滯的眼神盯著這個廣東人,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明暗相間,顯得更加悲戚可憐,他沙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地說:“讀書自然是為了做官,出人頭地。你不為做官又為何來科考?”
“真是糊塗啊!如果國家都亡了,還去哪裏做官!即使做官也是為了救國,為了能上達天聽,改革時弊!”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語氣越來越慷慨激昂:“國事衰敗,滿朝上下若還是這些一心想著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的人去做官,那我們的朝廷還有什麼希望!”
“依這位仁兄高見,現在的局勢,咱們大清的出路又在哪裏呢?”旁邊一位年輕考生問道。
這位廣東書生抬眼看了看貢院門內牌坊上的刻寫的“為國求賢”,長歎了一口氣,眼中不禁變得潮濕了,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西方列強劍拔弩張,對我大清虎視眈眈,若我們這些讀書人還沉浸在八股文章中,醉心在爭名奪利中,那距離亡國也就不遠了。”
“你是何方狂士,竟敢公然詛咒朝廷!一口一個亡國,難道你盼著咱們大清亡了!”另外一名中年考生憤然反擊,打斷了他的話。
“非也!在下南海康有為,隻是一介布衣,但我滿心期盼的是早日喚回我大清的煌煌盛世啊!愛之深才恨且憂之,圖生存圖自強,現在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病入膏肓決不能諱疾忌醫,而是要醫治他受傷的肌體!對於咱們的朝廷,那就是要變法!要改革!”
正當康有為在人群中慷慨陳詞的時候,那位坐在地上大哭的考生仿佛又突然受了震怒,猛得從地上爬起來,大喊著向前方衝過去:“好你個洋鬼子,敢拿著那攝魂的鬼把戲對準大爺我,你給我滾!”隻見他跑到一個西裝革履的外國人麵前,張手就要砸那個外國人的照相機。
這時候,眾多考生才發現人群中竟然摻雜著一個外國人,正在端著相機給他們拍照。霎時間,人群仿佛沸騰起來,一堆考生都衝過來作勢要打砸外國人的相機。
“我沒有惡意!你們誤會了!我是旁邊彙文書院的神學老師何德蘭,你們不要搶我的相機!”這位叫何德蘭的外國人一邊用生硬的中文解釋,一邊著急地護住照相機。
“這洋毛子拿這玩意是勾咱們的魂呢,不能讓他跑了!”一個考生大喊。
“我正在寫一本介紹你們中國風俗習慣,風土人情的書,所以來街上拍幾張照片,不能搶我的相機!”何德蘭焦急地說著,可還是被重重圍住,難以脫身。
正當何德蘭被眾多考生撕扯的時候,一頂藍色的官轎停了下來。德惠帶著敬元和月晗走下轎子。身穿二品官服的德惠一現身,周圍頓時安靜了許多。德惠趕忙深鞠一躬,親自替何德蘭解圍,向周圍憤怒的考生解釋了半響,才引著何德蘭一起上了轎子前往彙文書院。
“德大人,今天真是多虧了你,不然我的相機必定不保啊!”美國傳教士泰勒何德蘭是德惠多年的好友。今年年初他剛剛攜妻子來到中國,在彙文書院擔任教師。
“民智未開,真是慚愧,讓老弟你受驚了!”德惠一坐進何德蘭的辦公室裏,就禁不住唉聲歎氣起來:“況且這都是些參加科舉的讀書人,竟然也無知愚昧到這個程度,連照相機也砸!豈不知國外的軍艦長槍都造了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