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在那之後的一周裏,事情還是進行的很順利的。
我和林枳相安無事,小心翼翼地共處著——特別是我,幾乎已經到了她不找我講話,我也不會去打擾她的地步。
我隻等著這個周末,對她挑明一切的那個機會。
因為,這個周末是這學期最後一個月假日,放兩天假,她去做手術用一天的時間,再休息一天,剛好來得及。
時間已經不能再等人了。
那天晚上,當我的手機在褲兜裏討厭地震動起來時,我拿起一看,發現是羅梅梅的號碼。
她怎麼會在晚自習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心裏有些疑慮,甚至有一絲擔心:她這麼快就發現存折丟了嗎?
我跑到走廊上把電話接起來,很久,那邊卻一直沒有聲音。
“媽,是你嗎?”我裝出輕快的聲音問,“我晚自習呢,你不說話我掛了啊。”
還是沒聲音。
就在我快要掛掉電話的一瞬,羅梅梅終於說話。
這個聲音,絕然不似平時的她,居然帶著一點點的顫抖:“田丁丁,你,馬上回家。”
“今天不是周末誒……”我說。
“我會給你們老師打電話。”
我的心猛地一顫。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難道是……交通事故?
“媽你沒事吧……”我問。
“我?嗬嗬,”她居然笑,“我當然沒事。你回來,聽見沒有?”
“媽我在複習唉……”
“你還會複習?”她繼續笑,這次我都聽出來,是冷笑,“我看你也不用複什麼習了,趁早回家來,給我留住個人我就開心了。”
“這麼晚沒有公交了啊。”我說。
“那你打車。”
說完這句,她掛了電話。
當我從出租車上跳下衝進樓道的時候,其實,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有了預感。
可是,當我推開門,看見客廳裏微黃的燈光,看見羅梅梅勾背獨坐的身影,心,還是一下子抽緊。
她在哭。
我樂天知命神經大條笑聲洪亮的媽媽,在哭。
她對著一攤髒亂的衣物在哭。
因為那些衣物的上麵,現在,此刻,放著兩根沒有拆封的驗孕試紙,和一封被眼淚打濕過的信。
我的心在刹那間一片空白。
哦媽媽,對不起。
可是我該如何跟你解釋呢,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我走上前去撿起那兩張試孕紙——其實我這樣做是毫無目的性的,也許是出於某種急切想解決問題的心理——後來我才發現我的舉動是絕對錯誤的,甚至是愚蠢的。我總是後知後覺,多麼叫人無奈。
本來還坐在地上嗚嗚哭泣的羅梅梅誤以為我要銷毀罪證,她一下子站起來,緊緊捏著我的手腕,幾乎是吼道:“你想幹什麼?”
我被她捏的生痛,隻好鬆了手。兩張薄薄的試紙掉在地上,她卻仍然揪著我的手腕不放,並且拖著我就要出門,她一邊拖我一邊說:“你跟我走,帶我去找他。是哪個畜生?還有沒有天理了?我要告他我要告他!”
我的媽媽羅梅梅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我知道這怪不得她,看到這樣的罪證,沒有家長不會發瘋。而我要做的,必須是讓她徹底冷靜下來。
我狠狠地甩掉她的手,說:“放開我!”
羅梅梅真的鬆開了。
“你還偷錢。”她過了半晌,才吐出這幾個字,嗓音像破掉的紙風箏。
她繼續悲哀的說:“你的錢,統統花到什麼地方去了?供了誰?”
我佩服她居然用了“供”這個字!我不聲不響,把書包從背上取下來,想坐下冷靜一下想想對策。沒想到她立刻衝過來,把我的書包拉鏈拉開,倒了個底朝天。
她一邊倒一邊說:“我倒要看看你去上的什麼學……”話還沒說到一半,她又哭了。她癱坐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把我的書摜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音,伴隨著她顫抖的哭聲,我心聲愧疚心生疲倦,難過得恨不能去死。
我的牛仔褲暗袋裏,裝著我偷她的那一千塊。這牛仔褲是我唯一穿得下的微喇型號,它緊緊地包裹著我的身體,不留任何空隙。生硬的新鈔票,此刻正抵著我脆弱的神經,我全身都咯得慌。我回家之前,剛好路過郵局,正好把它取了出來,羅梅梅的所有銀行卡郵箱甚至手機密碼都是我的生日,她年紀大了,記不住複雜的號碼。我駕輕就熟地取了錢,把那正好一千塊的存折小心翼翼的放進我的書包夾層裏了。
其實,我沒有後悔。我甚至慶幸,我早把錢取出了。不然,可憐的林枳,她要怎麼辦才好?
終於,我也哭了。
我甚至哭得比她還要凶。羅梅梅坐在我的身邊,看著我哭,麵無表情,無動於衷。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顧不得,我把這段時間以來所受的一切冤屈和不快都化成眼淚,哭了個昏天黑地,心裏居然覺得稍稍好受些。
那天晚上,直到後來,發生在我和羅梅梅之間的談話,又變得出乎意料地波瀾不驚。或許她隻是需要我一個徹底的否認,需要我施展法術把這些墮落的證據消弭無形,可是我們倆都是肉眼凡胎,最終還是墮入審問和被審問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