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scofield的店,有一個小小的儲貨間,一般如果有這種比較挑剔的客戶要求拿全新的衣服,店員就去裏麵翻找,這個過程需要一些時間。
店員進去的時候我繼續在衣物架間流連,剛才進來那男人,卻突然靠近我,在我耳邊低聲喝了一句:“快走!”
然後,他拉了我一把。
一直到今天,我都覺得,當時我的反應,隻能用“鬼使神差”這四個字來形容。
我,居然聽了一個來路不明神色可疑的陌生男人的一句話,就撒丫子跟著他跑出了專賣店!
在跑的過程中,那個男人一直拉著我的手。看得出,他非常熟悉這裏的地形,選的路都不是陽關大道而是說不清怎麼拐來拐去的曲折的小徑,而且他跑的時候連想都不用想,沒有任何猶豫地穿過一個一個路口,熟悉的程度,簡直好像在他家後花園散步。
當我們跑到一個彎角,也就是七年以前我家老房旁邊一個豆腐店的遺址時,我停下來,甩脫他的手,冷冷對他說:“不用再跑了。”
他笑嘻嘻看著我,臉不紅氣不喘:“怎麼你跑累了嗎?”
我搖搖頭,驕傲地。我可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嬌小姐。
“你是誰?拉我出來有何貴幹?”我問他。
他愣了一下,忽然,揚聲大笑。他笑得那麼愜意那麼放肆,簡直好像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小丫頭,還真是發財就忘了朋友的那種。我小時候幫你打的那些架,原來都是白打的啊?”
什麼?我迷惑地看著他,而他繼續說:“早就盯上你了,連續三個禮拜去同一家店看同一件衣服,寒磣不寒磣呢?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沒出息了?”
我瞪大眼睛。他好像,對我很熟悉。難道是一個暗戀我的富商,用這種驚人的方式對我表白?可縱然我在記憶裏拚命搜集他的樣子,始終卻還是一片空白。
他看見我的窘態,笑得更歡了。
“忘了就算了。”他笑完後說,“反正我也沒指著你回報我什麼。喏,這個給你,以後長點出息,就算對得住我了。”
然後,他在自己寬大的襯衫下一陣搗鼓,天哪,我看見那條米黃色的斜紋裙,就那麼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
“你偷……”我失聲喊道。
“噓噓噓!小聲點!”他大大咧咧地把裙子往我手裏一塞,“要就要,不要我就送別人,給你一秒鍾思考!”
“要!”我隻用了半秒。我為什麼不要?反正偷出來的東西又不可能還回去,頂多以後我再也不去那間店就是。
“好。”他說,“就知道你抗拒不了。”
斜紋裙交到我手裏,我看著他,他拍拍手像擺脫什麼不想要的負擔,然後就那麼輕輕巧巧地一轉身。
他轉身的樣子……
“周楚暮!”我終於失聲喊了出來。
他停住。
我緊張得屏住氣,他慢慢轉過來的臉在夕陽的光裏一點一點變得明亮起來,一點一點,變得那麼要命地熟悉。
是周楚暮呐!
當他完全轉過身,當他靠進一步,貼近地打量著我,當他滿不在乎地說出那一句“林林,你總算還記得我。”的時候,我的心,終於忍受不了胸腔裏驚喜交加的猛烈膨脹,呀地一聲尖叫了出來。
這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叫我林林。
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有“重逢”這一奇跡呢。
周楚暮。說真的,他和小時候長得真的太不一樣了。難怪我費勁力氣才認出他來,也難為他居然能夠認出我來。
那天晚上,我把周楚暮帶回了我家裏。於根海不在,是媽媽開的門。
她仍舊手裏纏著佛珠,也不看我,開了門,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奔。但我今天叫住她:“媽,你看誰來了?”
周楚暮在門口閃了出來,她才稍微側了側身。
“阿姨!”周楚暮提著我的箱子,很熱情地對她招招手,用老熟人一樣的口吻對她寒暄:“您好呀!您還記得我不?”
我媽仍舊保持著那個側身的姿勢,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了句:“同學嗎?”
我上前一步,走到她麵前低聲說:“媽,他是周伯的兒子。”
我以為她起碼會說句:“長這麼高了,我都不認得了”,可她隻是繼續保持著側身的姿勢,把周楚暮上下掃視了一遍,就一聲不吭的離開。她離開的姿勢和她望周楚暮的表情,都讓人想到觀音娘娘——仙風道骨,早就忘記塵世風雲的態度,讓人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周楚暮他把我的箱子放到地上,聳了聳肩,想表示他的無所謂,但我知道,他還是有所謂的。我媽居然對他如此不在乎!
難道她真的不記得過去了嗎?我一直以為她念佛是為逃避現實,沒想到,她如今已經高妙到連過去也一並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