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喜愛去竭力地爭奪一份—— 無論它是什麼啊。我永遠沒有那樣高昂的鬥誌。人生至此我都活得非常平和而中庸。考試也許會掛,那就準備重考吧。快趕不上飛機了,那就改簽吧。乙方提出的條件過高,那就把它換掉。得力的屬下想要離職,祝他一路順風。本來也,沒有什麼是需要豁出性命去追求的東西,至少生長在和平年代的我感受不到。大體上,盡量太平地活,得自己應得的,如果有一個喜愛的保暖杯不小心從窗口掉進了樓後的旮旯,那我也頂多麵帶哀傷地看它一眼,“隻好放棄了”。不然呢,翻牆,翻欄杆,在狹窄的空間裏伸一根細小的竹竿,從那堆發臭的垃圾裏把它一點點撥救過來,我被臭氣熏得頭暈而同時又難以動彈——明明它沒有配得上我這樣犧牲的重要啊。
為什麼這次我就要變成不是我的自己呢。
我就要不惜讓自己的行為和品性都變質,出賣是比大庭廣眾下和人廝打還要難看的舉動吧。
馬賽你到底算什麼呢?你憑什麼讓我背信棄義呢?我為什麼就不能放棄你?我為什麼不能放棄?
但是,太無恥了,那場在我內心裏推進的戲碼還是出現了第二方。每每我否定一句,她便用同樣的聲音反問回來。
為什麼就該由我放棄呢。
我為什麼要放棄呢。
遲遲沒有動作的電腦在那個時候進入了自動休眠。我的房間裏是漆黑的一片。
櫃台小姐抱著三個粉色的鞋盒走到我的麵前,我從錢包裏抽出銀行卡,沿對角線將它轉在食指和中指指尖撥著圈。等她一個個對我公式化地確認顏色和碼數時,我突然眯了眯眼睛,停了手裏的動作,然後把卡插回了錢包夾層。
“不好意思——”我回到她的解說裏,打斷她即將完成的業務,“我不想要了。”
“啊?是嗎?哪一雙不想要了呢?”
“全都不想要了。很不好意思。就算了吧。”我收拾著放在身邊的雨傘和手套,“謝謝。”
“……”她的臉色必然是有些慍怒的,在職業道德的忍耐下來看卻反襯得更明顯。我知道自己的變卦非常糟糕和惡劣,但確實是,十分鍾前還排場盛大的煩躁此刻被清了個徹底的場。太無力了,從剛才一路踏進店鋪時,我的身影應該就是落魄的才對,等平靜下來,才能知曉自己的心髒跳得多麼勉強。
“今年M家出了新的水鑽嵌跟係列,等你這雙腳消腫了以後啊,我們一起去買吧。今天我原本都已經要刷卡了,想到你,生生忍住了呢。”我一邊給章聿榨著果汁,一邊這樣描述之前的經曆。
章聿笑笑:“你看起來精神很差啊。”
“你這個做孕婦的人還管別人的精神狀況?下次是不是該你給我讓座了啊?”
“關心你嘛。”
“……那我才想哭呢。”我環顧她的家,“……阿姨和叔叔,還不知道嗎?”
“大概也瞞不了多久了,最近想找個機會告訴他們。”
“……那到時候要我來陪你麼?”
“算了,萬一他們把火引到你身上怎麼辦。沒關係啦,好歹是他們自己的親女兒,再恨也舍不得把我怎麼樣。”她說完後才品味到自己這話裏濃重的酸楚,我看見章聿揉了揉鼻子,“那天我偷聽到我爸跟我媽聊天來著。”
“哦?”
“他們以為我在沙發上睡著了。就一點一點談到了我。”
“是麼。”
“嗯,我媽說我最近好像胖了,臉圓了好多。”
“嗨……”
“我爸就說這樣不是挺好的。他一直覺得我胖點才好,不要老是一味追求瘦瘦瘦,身體一點都不健康。”
大概就像每個普通的家庭一樣,一家三口,麵對著電視,在連續劇中插播的廣告時段開始聊起天來。做父親的覺得女兒能胖是好事,做母親的說我又沒說那是壞事,我隻是注意到了而已嘛。
“這樣就睡著了,很容易感冒的。”做父親的把自己的大衣又披在了女兒身上。
“是啊。”做母親的躡手躡腳,替章聿撿掉臉上的頭發,“你說她,真的有獨自生活的能力嗎?之前還給了我一件衣服說紐扣掉了四個,她到現在連紐扣都不會釘誒,將來要是生了小孩,估計連褲子和衣服都要穿反調的。”
“還不是你啊,一直也不教教她。”
“這哪能怪我呢,滑稽誒,你也不想想你,上次她一個電話來,說地鐵沒有末班車了,你偏要自己打車去接。”
“半夜兩點多,我能放心嗎?”
“好啦好啦,知道你寶貝她。”
我按著胸口,希望可以讓鬱結在那裏的不安順暢起來:“嗯……”
“可我爸對我其實挺凶的誒,在我的記憶裏,我小學時考試作弊被抓,他直接拿新華字典丟我哦。把我砸得眼冒金星誒!——要麼我可以用這個做借口,你以前已經雙倍地打過我了,所以這一次你不能打我。”章聿想要開玩笑,可並不成功,至少我倆都沒有微笑起來,連空氣都沉默了幾秒。
“你說……是不是該去打掉的好。”她終於這樣問我了。
“我真的不能替你決定什麼,但是——盡管如此,我還是認為你生下他不會是個好的決定。”
“最近我也慢慢地想過了。其實,我也是有些累了吧。金霸王那個廣告你還記得不,我覺得我大概是有比別人多七倍的電力的,但是最近我身體也累了,連帶著心情也累了誒,是真的累,頹廢了——”她在我麵前擺出一個敲著鼓的小兔子的動作來,“過去是‘嗒嗒嗒嗒’,”章聿一邊配著音,“後來‘嗒嗒嗒’,”她慢慢地切分著動作,“現在是‘嗒,嗒,嗒’了吧……”
最後她把兩手停滯在空中,還捏著那根虛擬的鼓棒。
“虧你……”我很感慨。
“壓根都不用仔細想,如果照我現在的路走下去,未來也許會更糟糕。我一直是喜歡逞強的,認定了賭一口氣的結果至少還有百分之五十的贏麵。以往大概就是這樣,有許多人會被我這種狐假虎威的氣勢嚇住吧。可眼下我也知道,他們一樣有不會放棄的底線,不會事事都能靠我的‘威脅’而生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