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大書法家王羲之聽說了這段詠絮佳話,對謝家的這位閨房才女極為讚賞,恰好自己的次子王凝之尚未婚配,於是便請人為王凝之提親。謝家對這門親事也非常滿意,兩家一商量,不久便擇定黃道吉日將謝道韞嫁到了王家。
謝道韞雖為女兒之身,但性格爽朗,有男兒之氣,經常談論養生之道,服食石髓,極推崇魏晉時代的竹林賢士,對名士嵇康尤為傾慕,曾經模擬嵇康的《遊仙詩》作《擬嵇中散詠鬆詩》,詩曰:
遙望山上鬆,隆冬不能凋。
願想遊下憩,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搖。
這是一首詠懷之作,作者借用山上鬆,表達了自己堅韌挺拔、無所畏懼的高尚人格,同時,通過王子喬乘鶴升天的仙話傳說,寫出了自己對於人生苦短、命運難測的傷感。全詩語言勁挺有力,善於化用典故來抒寫自己真實的情感,表現了女詩人卓越的藝術才能,因而深受世人稱讚。
謝玄極為推重自己的這位才華橫溢的姐姐,常常為之而驕傲。名士張玄也常常稱讚自己的妹妹(當時已嫁到顧家,故稱顧婦),想拿她和謝道韞比較一下。當時有個尼姑叫濟尼,與張、謝兩家都有交往,別人問她這兩個人的高下,她回答說:“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意思是說謝道韞神態風度瀟灑爽朗,放達自然,有隱士的風采和氣度,而張玄的妹妹心地清純善良,潔白光潤,應當是婦女中的佼佼者。
謝安在東山隱居,朝廷多次下令征召他出仕,都不應命,後來在別人百般勸邀之下才離開東山,入仕為官。一次,桓玄針對此事問謝道韞說:“太傅東山二十餘年,遂複不終,其理雲何?”意思是說,謝安在東山隱居了二十多年,但最終還是沒堅持到底,這應該如何解釋呢?謝道韞看了看桓玄,說道:“亡叔太傅先正,以無用為心,顯隱為優劣,始末正當動靜之異耳。”說的是,謝安是先代的賢人,他把無用當作自己為人立世的根本,入仕和隱居都有好壞之分,就如同事物由始至終都必須經曆動和靜兩個方麵。桓玄原本是想借挖苦謝安來難為謝道韞,沒想到她的回答如此機智而恰當,桓玄聽後,啞口無言。
王凝之的弟弟王獻之,風流倜儻,謝太傅非常器重他,著意提拔為長史。王獻之向來善談玄理。有一次,與辯客敘議,理屈詞窮,無法應付。謝道韞在內室聞知此事後,派婢女去對王獻之說,想替他解除眼前的困境。賓客們聽到此言後,滿座皆驚。王獻之指揮婢女們在客廳中用青綾圍成一道屏障,謝道韞端坐帳內,接著王獻之中斷的話題與賓客隔障對答,旁征博引,論辯有力,最終辯客們無言以對,狼狽不堪。
後來,王凝之調任會稽太守,偕同妻子及兩個兒子一起前往。剛過半年,孫恩起義爆發,直逼會稽城下。王凝之素來信奉張道陵的五鬥米道,兵臨城下之時,既不調兵,也不設防,在廳室中設立天師神位,每日焚香誦經。及至城破,方才驚起,急忙攜帶二子倉皇出走,行至十裏左右,被亂兵追上殺死。謝道韞聽說王凝之父子遇難後,失聲慟哭。隨即命婢仆各自攜帶刀械,帶上外孫劉濤離開官府,剛出署門,迎麵遇上亂兵,謝道韞持刀搏殺,砍倒亂兵數人,後來力盡被縛。麵對孫恩,謝道韞毫無懼色,從容對答,令孫恩暗暗稱奇,不敢加害。劉濤當時隻有幾歲,孫恩想把他殺死,謝道韞大聲喊道:“他是劉氏後人,今天的事情隻涉及王姓家族,與其他人有什麼關係呢?”保住了他的性命。
孫恩事變平息之後,謝道韞寡居會稽,矢誌守節,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內,六年中從未走出一步。當時會稽太守劉柳對謝道韞的大名早有耳聞,於是登門請求拜見。謝道韞也素知劉柳才氣過人,便坦然出來接待。一身孝服的謝道韞坐在帷帳之中,劉柳整冠束帶坐在帷帳外麵。謝道韞談吐高雅,語言慷慨有力,流暢自然,應酬對答,詞理無窮。劉柳敘談片刻,便自告退,及至府中,喟然歎曰:“巾幗中罕見此人,隻要耳聞她的談吐,目視她的舉止、氣質,就足以令人心形俱服了。”
一入侯門深似海
剛滿十歲之時,她便遠離了靠織席為生的家人,忽閃著惶惑的眼睛,從草舍茅屋踏進了脂粉凝香的後宮。憑著一副乖巧、俊美的容貌,很快博得了陳叔寶最寵愛的妃子——孔妃的喜愛,成為其貼身侍女。
俗話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像張麗華這般的美人兒,又豈能逃過花花公子陳叔寶的雙眼。端茶遞水、梳頭疊被的工作,做了沒幾天,她就被孔妃的主子——陳叔寶發現了。陳叔寶如同餓極的野狼看到肥嫩的羔羊一樣,流著口水盯著眼前這個誘人的“獵物”,目光再也無法離開。
礙於張麗華年紀尚幼,“恐微葩嫩蕊”,陳叔寶隻得耐下性子,等著張麗華長大。對於急切地盼望張麗華長大的陳叔寶而言,這段時間無疑是漫長的。痛苦的煎熬中,陳叔寶雖然無法享受已到嘴邊的“獵物”,卻也能將張麗華時時擺在眼前,飽飽眼福。
麗華年雖幼小,但天資聰穎,很快便學會了陳叔寶喜歡的詩詞歌賦和吹彈歌舞,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出落得婀娜多姿,光彩照人,惹得陳叔寶對她愈發地喜愛。陳叔寶即位後,便冊封張麗華為貴妃。即便是在臨朝之時,陳叔寶也不肯放開她,而是將她抱置膝上,同決天下大事,再加上張麗華又為他生了個兒子,在母憑子貴的年代,張麗華想不風光都難。
為了能讓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對張麗華這位貴妃的寵愛,也為了能更好地享受與美女狂歡的快樂,陳叔寶不惜血本,大興土木,用比黃金還要珍貴的沉香、檀木建起宛若仙境一般的“臨春”、“結綺”、“望仙”三閣。陳叔寶自居臨春閣,張麗華遷入結綺閣,龔、孔二妃搬進望仙閣,三閣淩空銜接,陳叔寶往來其間,左右逢源,一頭栽進溫柔鄉中,再也不肯出來了。
醉眼迷離間,陳叔寶寫下了那首著名的亡國之音——《玉樹後庭花》: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張麗華無疑便是陳叔寶眼中有傾城傾國之貌的典型,故而,她才能從一個地位卑微的使喚丫頭一躍成為陳叔寶跟前的大紅人,再加上其敏銳的才思與過人的記憶力,使江東小朝廷出現了“不知有陳叔寶,但知有張麗華”的情景。
張麗華的如此成就,顯然非一般後宮女子所能企及,而像她這樣自始至終都受到皇帝的寵愛,更是鳳毛麟角。絕大多數的佳麗,在步入深宮的那一刻開始,便注定了其悲慘的人生:要麼如王昭君般長久地被人遺忘於深宮之中,要麼如班婕妤般忍受被冷落的幽淒,苦悶化為一條嗜血的小蟲,深入她們每個人的骨髓,成為她們人生唯一的注解。
曆朝曆代總少不了後宮女子這個特殊的群體。
秦始皇的阿房宮中,美女如雲,六國的佳麗皆彙聚於此,她們每日費心地裝扮,隻為一睹龍顏並得其寵幸,然而,更多時候她們隻能聽到轆轆的車輪聲漸行漸遠,甚至有些美人終其一生都未曾見過皇帝的身影。
漢武帝的長門宮中,那個曾經深得帝王寵愛,並專門“作金屋貯之”的陳阿嬌,在享受了一段美滿的夫妻生活之後,還是被打入了冷宮,不得不在幽冷淒清的長門宮中度過餘生,哀怨嗟傷之情在所難免,一如柳惲筆下的《長門怨》:玉壺夜情情,應門重且深。秋風動桂樹,流月搖輕陰。綺簷清露滴,網戶思蟲吟。歎息下蘭閣,含愁奏雅琴。何由鳴曉佩,複得抱宵衾。無複金屋念,豈照長門心。
曾經被金屋藏嬌的陳阿嬌被遺棄的故事,世人皆知,也曾被人無數次地提及。柳惲也借這個通俗的題材,寫出了深宮之中女子的悲哀。皇宮內院,門戶深重,夜深人靜之時,隻有宮中的漏壺發出滴滴的水聲。秋風送爽,桂枝搖曳,清冷的月光透過枝葉,斑斑點點地灑落在地上。綺麗的華簷之上清露滴滴,秀美的窗楹之外秋蟲長吟。秋夜沉寂的長門宮中,處處淒涼處處愁。難以入眠的阿嬌,愁悶不得消減,唯有奏琴以自慰。手扶琴弦,心神早已飛馳,不知何時才能重得天子寵愛。轉念一想,金屋專寵已是明日黃花,如今被廢黜之身又怎麼可能得到君王的關心?
身為皇後的陳阿嬌尚且如此,何況那些無名無姓的妃嬪,她們隻能默默地吞下被遺棄的苦果,反複咀嚼滿腔的哀愁。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複息。
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謝朓《玉階怨》
在黃昏這一天中最令人惆悵的時刻,“夕殿下珠簾,流螢飛複息”,殿門的珠簾已悄然放下,滿懷期望的後宮佳麗又無緣得到君王的恩寵,今夜又是一個不寐之夜。飛舞的流螢也去休息了,珠簾內的人必定也早已入眠了。漫漫長夜,隻得借縫製羅衣來打發時間,但心頭對君王的思念卻如深邃的夜般永無止境,真是所謂的“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這一夜,注定失眠。而對所有身居後宮的女子而言,每個心懷期寄的夜,都會是失眠夜。她們或期待見君王一麵,又或者在色衰愛弛之後,期盼君王的回心轉意。無數個長夜,她們都做著同一個思君的幻夢,結果卻隻能在痛苦無望的期待中度過一生。
無論是專寵於陳叔寶的張麗華、金屋藏嬌後打入長門宮的陳阿嬌,還是眾多無名無姓的宮廷女子,她們是一朵朵豔麗的鮮花,所能做的就隻有盡情地綻放,此後便是無盡地等待,等待君王的采摘,等待生命的奇跡。在宮廷之中,奇跡出現的幾率,就像從胭脂井中出來的張麗華能在隋軍的刀下免於一死般渺茫。愁苦的等待,自然就成了她們無法變更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