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們正百感交集地撕下1999年最後的幾張日曆,在一個又一個平凡而普通的風雨晨昏之後,時光之箭把地球這顆小小行星上的人類世界,帶到了2000年的門檻上。到處都是千年慶典、禮炮飛花,人類正以最豐富的想象力想象並描畫未來。可是當我們認真地思考末來時,又有誰能說得清楚未來是什麼?未來在哪裏?政治家說“未來很光明”,如果沒有這光明,恐怕要斷送他的前程。湯因比說“未來很黑暗”,因為他是曆史學家,他從曆史的隧道中走來,當思想在曆史的背景上碰撞出火花燭照現實時,他還追問道:誰在謀害大地母親?在湯因比看來,關於未來的所有答案已經由木地給出了:大地是完整的,過去、現實與未來便是完整的;倘若大地破碎,破碎在行將過去的1000年間,未來的一種可能便是沒有未來。
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所有圖景,都在大地上顯現,而大地卻自行隱退,時間隻是符號。人類特別看重時間,因為人生有涯而欲望無涯,因為時間就是金錢。高山隻是莊嚴地肅立,海洋隻是不倦地湧動,河流隻是無悔地流出,草木隻是自然地枯榮,它們不在乎光陰如箭,它們的生命不朽在大地完整的生命中。比如草木,隻要活著便從來不會躺下,以自己的生命之根纏結、穩固大地。無論是平川沃野,還是荒漠戈壁,有綠色的地方便有水,便有家園,便有詩意的居住。還記得1998年長江大洪水中輝洲灣的樹嗎?當洪水淹沒一切,惟有這些樹屹立著,以綠色晃動在波濤間,仿佛在說:“人啊,你要看見綠色你就得救了!”抱住樹千的老人、孩子頓時有了依靠,輝洲灣的每一棵樹都成了救命的綠色使者,洪水還沒有退走時,人們都說:“煉洲灣要有更多的樹就好了!長江流域要有更多的樹就好了!”洪水退走後,辣洲灣的那些救命樹,卻被砍倒、賣掉了。
我有一個夢想。
在我的祖國一一可愛而又多難的中國:每一個公民都親近大地、懷抱綠色。我們的小學、中學、大學有一門必修課應是關於綠色家園的。在草木麵前,在大山與森林伺,心懷敬畏和感激地沉思:世間萬物中,為什麼隻有樹和以振的方式存在?如果說那就是大地之根、生命之根,當弁非誇張臆想。森林以及各種植物的根、根係在地下遊走並固定植株,使地球的土石圈處在一個活生生的錯綜複雜的網絡之中,從而互相連接互通聲氣,涵養水土。大地的完整性不僅在大地之上,而且在大地之下;大地之上為美妙顯現,大地之下為神奇蟄伏。這樣的圖景神奇而動人,它和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存息息相關。我的夢想就是希望更多的人了解、懷想、熱愛大地的根,那也是人類的生存之根啊!我的夢想毫無驚人之處。我經常重複的幾個數字,假如能持續不斷地出現在報端、電視節目中,對中國人在世紀之交的警醒或許是有益的:中國西部風沙線正以每年2460平方公裏的速度推進,全國沙漠和荒漠化土地的總麵積已達262萬平方公裏,占國土總麵積的273免,超過全國耕地麵積的總和;我國水土流失麵積達367萬平方公裏,占國土麵積的382;中國每年流失的土壤至少在50億噸以上,相當於耕作層33厘米厚的耕地1750萬畝。麵對這些數字,便生出了我夢想中的焦慮:中國日益嚴重的水土流失,關乎子孫與未來的命運,生存空間日漸狹小,立足之地岌岌乎可危哉時,我不禁想起了我們的國歌中的一句歌詞:“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的夢想源出我的夢。
當我踏訪中國西部風沙線和長江中上遊的森林現狀時,總有枯死的胡楊、被砍伐的嘉陵江畔的荒山禿嶺,在夢中向我走來。“長江流域的原始植被已經喪失了85免,曾經吸納雨季大量雨水的森林大半已不複存在。”
《北京青年報》1998年8月21日
泥沙流失使長江十流河床每10年抬高1米,為了築城、墾田,大量的數以千百計的湖泊己經消失,所有的水庫都在淤積之中。沿著水土流失的軌跡上溯,治水的根本明明白白在山上,在那些連綿起伏沒有綠色植被保護的荒山禿嶺上。通枯死的胡楊,那黑色的殘幹,在沙漠的流動間曾經問我,當綠色消亡,你們怎麼活?
明沙己推進到了通天河畔,金沙江兩岸很難找到幾棵像樣的大樹,長江還在流淌,流水還在滋潤大地,可那濤聲仿佛在憂怨地訴說:“假如有一天,我也不得不斷流呢?”我的夢想就是綠色中國夢!當社會從奢侈浮華中清醒,不再是一說種樹就沒有錢而貪官汙吏張開血盆大口越貪越狠時,中華民族將大聲地、以發自所有人民心底的聲音宣告,我們不要荒漠化的中國,我們將擁有一個綠色中國。從長江、黃河的源頭,從新疆烏孜別裏山口,從雲南玉龍雪山腳下,到東海、渤海之濱,都是以大地為己任的綠色行動誌願者,10年、20年、30年,把一個綠色夢想遞代相傳、生生不息,綠色中國夢是千秋家園夢!親愛的朋友,難道這不是我們共同的夢想嗎?
1999年12月21日於北京一葦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