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鳴沙之禱(2)(2 / 3)

農村中又產生了流民潮,這些流浪者的一部分流向城市,和城裏的貧民一起將要成為世紀末的中國城市貧民,凡此種種將會使中國土地處於空前艱難的狀態。

在這塊文明久遠的土地上,人們看到的是是非顛倒的價值判斷。

有人人聲地嘲笑真、善、美及文化,並且得到喝彩。沒有善惡感、內疚感、同情心。社會公德心淡漠。

暴富成為光榮,醜惡成為時尚,平庸成為天才。

於是,更多的人陷入見怪不怪、見惡不惡的無奈的麻木中。

這是多麼可怕的麻木!不是因為這種麻木,中國土地上怎麼可能迷信如此橫行?墳墓如此眾多呢?

有民謠說:算命先生年輕化,膜宗祭祖群眾化,活人修墳商品化,紙紮冥供現代化,裝神弄鬼公開化,神漢巫婆科學化。

編織是精心的艱難,破碎是長堤的崩潰。

迷信橫行的時候,墳墓也愈來愈多,並且由風水先生測定,占據著向陽、有樹的坡地,好地,讓活人無法耕種。田野邊上啊!1994年秋於北京墳墓人們願意“生在蘇州,死在貴州”。

在貴州,大山裏的貧困、疾病折磨著多少山民的時候,重斂厚葬己成時尚。僅以1989年為例,貴陽市死亡人口約8000人,實行火葬的2800人。貴陽市在過去9年間共有5萬多死者築墳土葬,土葬率高達70。以土葬一人占地6平方米計算,共占用耕地440畝。

這裏說的是貴陽市,一省之都會,至於郊區、農村、山區更不在話下。

從都市發出的信息,往往帶有某種權威性,那裏是政治、文化的中心所在,可以是政通人和的楷模,也可以是汙泥穢水的集散地。

城裏人死了占的地是農村的地。

釔民說:我侍弄這土地一輩子,死了還不該入土為安嗎?

兩年前的一項統計說,安徽省有墳墓2500萬座,其中太和縣127萬人,有127萬座,人頭與墳頭正好相等。利辛縣出了稀奇事:全縣110萬人口,墳墓竟有115萬座,墳頭超出人頭。

溫州正繼續以商品經濟飛速發展,同時也以持久不衰的造墳運動聞名中外。

各種外形的墳墓,各種內容的墳墓。

夫妻合葬墓,三代同堂墓,還有為4歲小孩準備的活人墓。風水學、脈象學、墳墓設計學應運而生。在溫州,一年要新建墳墓3萬座、耗資2億多元,這筆錢是中國自然科學基金的兩倍。

1989年,全國死亡人數為650萬,其中土葬的是470萬。這470萬死者中占用耕地為墳墓的是370萬,僅此一端全國損失耕地74萬畝,耗資70億元,消耗木材100萬立方米。

死人與活人爭地隻是現象,本質還在於活人給自己留了土葬的後路。改變這種習俗,我們曾經釆取了很多的教育及行政措施,曾經有相當高的火葬率,問題是在公德心與土地的混亂中,一切又倒退回去了。

反封建的任務實在是太艱巨了。可以說在中國大地上,至今還沒有完全擺阮封建的陰影,如若不信,有墳墓為證。

死了之後的排場莫過於曆代帝皇,即便是升鬥小民,在中國過去的年代也是曾極為講究身後棺材的厚薄。

歸根結底,死人的戲都是活人唱的。

讓死者耀富,還不如說是替活著人做廣告。富不富,看墳墓。

有不少關於火葬場的故事。

海南文昌縣火葬場建於1978年,13年中火化了一隻狗。高高的煙囪寂寞地矗立著,一起寂寞的還有停屍間、吊唁廳、化妝室、運屍車。

縣裏配備了一名在當地算是資深的幹部,當了火葬場場長。

開爐那一天,要試一試煉屍的運作狀態,便牽來了一隻狗,以狗試爐,效果上佳。可惜從此以後這個火葬場13年冷冷清清不曾升火,居民也有偶爾路過火葬場看一眼的,議論著還不如蓋個養雞場,誰會進去燒?

火葬場的老場長一病不起,大家想火葬場要升火了,或許老場長帶個頭,這方圓十裏八裏的老百姓能受一點感動,老場長臨終前發話了,那是人們等待很久的遺囑。老場長說:萬萬不可將遺體火化!火葬場徹底關閉了。

火葬場場長的最終選擇,使文昌縣火葬場成了真正的養雞場。中國土地上的這種變化是中華民族的深深的悲哀:我們決不拒絕財富,卻很有可能拒絕真正的現代文明。

傾聽大地,那是四時不斷的風聲,同時也還有沙漠化的幹旱,土地龜裂的傷口,洪澇席卷時無奈的淹沒……

傾聽大地,那是我們的父親和母親的訴說,是沉重與貧瘠的雙重的折磨,有的農人離地遠去了,思鄉的夢在大都市的車站擠成了零星碎片……

傾聽大地,遠古年代哲人的聲音已經愈來愈微弱,在各種各樣的搖滾喧囂中,文化正隨著土地的流失與沙漠化而麵目全非,誰還記得這樣的教訓嗎一莊子說: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

孔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馬,天何言哉!天何嚐說過什麼?地又何嚐說過什麼?

這就是傾聽的艱難,也是多少人不去傾聽大地的最好的由頭。然而,天道自然無為,那巨人的沉默中難道不正在孕育著雷霆、火山嗎?因而我們不妨說:傾聽大地就是傾聽大沉默。隻有傾聽大地,才能傾聽曆史,傾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