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種東西我們愈經常愈反複思想時,它們就給人灌注了時時更新、有加無已的驚讚和敬畏之情:頭上的星空與內心的道德律。
康德死了,那墓碑活著。
我們死去的和活著的人一都曾有過的頭上的星空啊!七尺之軀,頭顱至上。
當目光幵始尋覓,並且和星光對撞,想象便絲絲縷縷地在頭頂升空,從一朵烏雲下來到一朵白去上,月亮像銀鉤。我讓目光把想象裁剪,然後編織成黃飄帶,掛在那銀鉤上。
星月之外呢?
哪裏是開始?哪裏是結束?
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的時刻,我的心裏隻有悲涼。盡管這還遠遠談不上對月球的占領,人類的野心卻是無疑地鋪陳到宇宙中了。
好在月球是荒涼的。
假如月球的表麵,那些隕石坑裏堆滿了黃金鑽石,星球大戰早已打得熱火朝天,高科技的較量之下是血肉橫飛,人血人肉人心都由技術統領著,看見信號便衝鋒陷陣。
如是,月球會不會被炸出一個缺口?人類會不會永遠看不見滿月的冷豔?
地球是個武器庫。
美國的、俄國的、英國和法國的、再加上中國的核武器,是可以把地球炸毀幾十次了,人類生活在人類自己創造的可以毀滅人類的核武器的火山口上。
我們慨歎著找不到家園。
本是家園的地球,現在已是千瘡百孔的采礦場、能源集散地。
完全因著人為的原因,浩茫宇宙中沒有一個星球如地球那樣,蘊含著如此可怕的爆炸力和殺傷力。
生物學家說,地球是宇宙的一個細胞。
武器學家說,地球是宇宙的一粒炸彈。
哈勃從星移光譜的紅移推斷說,越遠的星係正以越快的速度離開我們而去,物理學家得出的結論是:宇宙仍處於膨脹的狀態。再從時間上倒溯至100億至200億年前,宇宙創生的時刻,大爆炸的時刻。“當時宇宙的尺度無窮小,而且無限緊密”霍金語:二:哈勃紅移告訴我們:大爆炸的餘音還在,宇宙還在演變之中。
康德、愛因斯坦之後,另一顆執著地探索星空的偉大的頭顱一史蒂芬霍金一已經把宇宙學的前沿推進到了黑洞的邊緣。
我閉上眼睛,想象著黑洞“空間中的黑的空洞。”1783年,劍橋大學學監約翰米歇爾在《倫敦皇家學會哲學學報》上撰文指出:一個質量足夠大並足夠緊致的恒星,會有極其強大的引力場,以致連光線都不能逃逸一任何從恒星表麵發出的光,還沒到達遠處即被恒星的引力吸引回來這是黑洞的最早的描述。
黑洞是如何產生的?霍金說:“當恒星耗盡其核能,那就沒有東西可維持其向外的壓力,恒星由於自身的引力開始坍縮。隨著恒星收縮,表麵上的引力場就變得越來越強大,而逃逸速度就會增加。……其結果就是一顆黑洞:這是時空的一個區域,在這個區域不可能逃逸到無窮遠。”連光都逃不出去,我們還能逃到哪裏去呢?
迄今為止,我認為關於黑洞的想象,是人類思想史上少有的,最偉大的想象之一。
霍金的平靜的敘述,在我讀來卻是時下讀書太難得讀到的驚心動魄:
在宇宙的漫長曆史中,很多恒星應該己經燃盡了它們的核燃料甚至坍縮了,黑洞的數目甚至比可見恒星的數目要大得相當多……
由此,霍金還斷定宇宙中有相當數目的“太初黑洞”,正是這些黑洞還殘留或者至少象征著宇宙極早期的某些特征,比如在多大程度上,宇宙的表麵是光滑而均勻的?
我們頭頂的星空,是黑洞密布的星空。
今夜天宇中迷人的閃爍的恒星,不也在經曆自燃的過程嗎?
如此說來,明亮與輝煌卻也隻是黑洞的序曲。
從“太初黑洞”到“未來黑洞”,一方麵是膨脹,一方麵是坍縮,這就是天宇的生生不息嗎?
如果暫且刪去各種方程和計算,誰能說宇宙學不是哲學和詩呢?
可惜的是,20世紀科學的曆程卻證實:經典意義上的哲學的終極探求已經為科學的某些門類取代,詩人的想象也隨之黯然失色。
霍金說:“哲學有如此地縮小了他們的質疑的範圍,以至於連維特根斯坦一一這位本世紀最著名的哲學家都說道:哲學僅餘的任務是語言分析。這是從亞裏士多德到康德以來的哲學的偉大傳統的何等的墮落!”霍金是愈走愈遠了。
這個被盧伽雷氏症禁錮在輪椅上20年之久,近幾年連發音、說話都不可能的殘疾人,卻憑著天才的想象、孜孜不倦的追求,為人類描繪出了一幅繼牛頓、愛因斯坦之後,更趨完善的“宇宙圖像鄱他是劍橋大學牛頓曾擔任過的高貴的盧卡遜數學講座教授。
他說,宇宙沒有邊界,他甚至預言了這樣一種可能性一日益膨脹的宇宙也會坍縮一那時宇宙將會分裂成11維空間……
我們已經習慣了春夏秋冬、日出日落,天冷了加衣服,刮風了關窗戶,我們不得不承認,人類是在對宇宙幾乎無知的情況下生存的。隻有孩子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喜歡撫摸夜空,親近星月。但,房地產的誘惑、城市化的浪潮正在分割、占領更多的空間,在大都市,如果你要望星空,視線將會痛苦地被阻隔、切斷,水泥樓群愈來愈高地聳峙,你看見的是一條夾縫,那是人造的黑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