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經濟學的濫用(1 / 3)

20世紀40年代末,經濟學脫離了與政治學、哲學和法律的舊日聯盟,尋求與應用數學和物理學這些硬科學的新聯盟。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經濟學與講求因果關係的經典物理學的結盟,恰恰跟物理學家們接受不確定性和複雜性是同一個時期。諾貝爾經濟學獎在1969年設立——比諾貝爾物理學獎晚了74年——這一學科的價值得到承認。經濟學成為大量人類活動,包括財富創造、工作、儲蓄和投資的新的大主教,方程、模型和計算機為其履行主教的職能提供了良好的裝備。

自由不羈的資本主義出現之後,經濟體係沒有片刻完全脫離混亂。泡沫、恐慌、崩潰和蕭條去了又來,像洪水和颶風一樣時有發生。這並不奇怪,因為經濟學背後的動態性植根於人性,一刻也未曾停息。但是經濟學家承諾,通過微調財政和貨幣政策,調整貿易條款,以及通過衍生品分散風險,市場波動將得以緩和,增長曲線將超越以往的任何可能。經濟學家還承諾,通過拋棄金本位,他們可以提供支撐增長所需的貨幣,而且衍生工具將把風險放到那些最能承受風險的人們的手中。

然而,2008年的大恐慌表明經濟帝王們並沒有穿衣服。隻有借助包括銀行資本金、銀行間拆借、貨幣市場擔保、抵押擔保、存款保險和許多其他應急手段的大規模政府幹預,資本市場和經濟的整體坍塌才被阻止。除了少數例外,主要的宏觀經濟學家、決策者和風險管理人員均未能預見這場崩潰,並且無力去阻止它,除了動用無限自由貨幣這個笨重的大家夥。

要解釋其原因,把保羅·薩繆爾森出版《經濟分析基礎》的1947年看成經濟學的社會科學時代與自然科學時代的一個主觀分界線,將是有啟發意義的。這條分界線揭示了之前和之後市場行為的相似性。美國長期資本管理公司在1998年的崩潰跟尼克伯克信托的崩潰和1907年的恐慌,在蔓延態勢以及遭受損失最大的銀行之間的私下解決上非常相似。股票市場在1987年10月19日崩潰,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單日下跌22.61%,令人聯想起1929年10月28日和29日的兩日下跌23.05%。2011年的失業率堪比大蕭條時期的水平,這兩個時期都使用了同樣的方法來對待沮喪的工人。簡而言之,1947年之後被稱為硬經濟學的時期,沒有什麼能夠表明它在緩和繁榮和蕭條的經典問題上有任何成功之處。事實上卻有很多證據表明,當考慮到政府的支出赤字、債務負擔、收入不平等加劇和長期失業的大軍,現代經濟學的實踐讓社會處於更為惡劣的境地。

近期的失敗讓經濟學家不再擁有免於接受普通民眾嚴格審查的資格。當4400萬美國人靠食品券度日時,經濟學中什麼有效或者無效不再隻是一個學術爭論。經濟理論家宣稱的乘數、理性、效率、相關性和風險的正態分布不再隻是抽象的概念。這些主張已經成為國家福利的威脅。美聯儲的政策、凱恩斯主義經濟學、貨幣主義和金融經濟學當中出現了經濟學的顯著失敗,理解這些失敗,將使我們領會為什麼增長會停滯,以及為什麼貨幣戰爭日益迫近。

美聯儲

美聯儲是曆史上最強大的中央銀行,也是當今美國經濟的主導力量。美聯儲經常被描述為擁有雙重任務,即穩定價格和降低失業率。美聯儲也被寄望在經濟恐慌中承擔最後借款人的角色,並被要求對銀行進行監管,尤其是對那些被認為“大到不能倒”的銀行。此外,美聯儲還在二十國集團和國際清算銀行等多邊央行會議中代表美國,動用財政部的黃金儲備進行交易。美聯儲還由於2010年的《多德—弗蘭克法案》而被賦予了新的任務,“雙重”任務現在更像是一隻多頭怪獸。

從1913年成立開始,美聯儲最重要的任務一直是維持美元的購買力,然而自1913年以來,美元喪失了超過自身95%的價值。換句話說,1913年花1美元買到的東西,今天需要20美元。想象一位損失了客戶95%資本的投資經理,就會理解美聯儲在執行其首要任務上的成果如何。

美聯儲在穩定美元價格方麵的成績應向羅馬共和國的成績看齊,後者的銀幣在200多年的時間裏完全保持了最初的購買力,直至奧古斯都皇帝在公元前1世紀後期開始對其進行貶值。拜占庭帝國的蘇勒德斯金幣的記錄則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在超過500年的時間(從公元498年的貨幣改革直至1030年開始的另一場貶值)裏基本維持了貨幣的購買力。

美聯儲的辯護者指出,盡管美元可能已經失去了95%的購買力,工資卻增加了20倍,因此增加的工資抵消了購買力的降低。這種認為價格和工資做無害同步運動的觀點,被稱為貨幣中性。然而這個理論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雖然工資和物價一起上漲,但對各個群體的影響並不一致。這個過程產生了不該產生的贏家和輸家。輸家往往是那些謹慎的儲蓄者,以及那些靠養老金生活的美國人,他們的固定回報被通貨膨脹所貶值。贏家往往是那些使用杠杆,以及那些更好地理解了通貨膨脹,用黃金、土地和精美藝術品等硬資產進行抵禦的人。產生這些不該產生的贏家和輸家的後果是扭曲了投資決策,導致資本配置不當,創造了資產泡沫並加劇了收入的不平等。效率低下和不公平是未能維持價格穩定的真正代價。

美聯儲的另一項任務是充當最後借款人的角色。在19世紀的經濟作家沃爾特·白芝浩的經典表述裏,這意味著在一場金融恐慌中,當所有的銀行儲戶都希望立即拿到自己的錢時,一家中央銀行應該以高額利息大量借錢給擁有良好抵押品的銀行,讓銀行可以履行自己對儲戶的義務。這種貸款通常不能解釋為救市,而是在沒有其他市場準備接手這些資產時,作為一種把良好資產變現的手段。一旦恐慌消退、信心恢複正常,貸款可以還給央行,抵押品則退還給私人銀行。

在大蕭條的深淵中,當最需要這個最後借款人時,美聯儲徹底地失敗了。在美國有超過1萬家銀行被關閉或接管,銀行係統的資產縮水了近30%。貨幣如此短缺,以至於很多美國人采取以貨易貨的方式,有些時候用雞蛋交換糖或咖啡。這是木幣流行的時代,它是一種自製的象征性貨幣,當地商人可用它來為顧客找零,之後又被其他鄰近的商家接受,用來換取商品和服務。

最後借款人的功能再一次像在大蕭條中那樣重要,是在2008年的恐慌中。美聯儲在2008年的行動就好像一場流動性危機開始了,而其實卻是一場償付能力和信用的危機。短期貸款作為一種過渡性融資,可以幫助緩解流動性危機,但是當抵押品永久受損時,它不能解決償付能力的危機。償付能力危機的解決之道是使用已有的應急能力,關閉不能償付的銀行或對其國有化,把不良資產置於政府控製之下,通過向新股東公開發行股票讓新的有償付能力的銀行恢複運營。新銀行這時就有能力發放新的貸款了。把不良資產置於政府控製之下的好處,在於可以用極低的成本提供資金,同時沒有資本或按市值計價的會計損失。破產銀行的股東和債券持有人以及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保險基金將承擔不良資產造成的損失,納稅人將隻負責承擔超額損失。

美聯儲再一次誤讀了情況。美聯儲和財政部不是關閉資不抵債的銀行,而是使用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基金和其他手法對這些銀行進行援救,使得債券持有人和銀行管理者可以用納稅人的錢繼續榨取利息、利潤和獎金。這與美聯儲在傑基爾島確立的真正使命是一致的——拯救銀行家自己。美聯儲幾乎完全忽略了白芝浩的核心原則。它的確像白芝浩所建議的那樣發放了大量借款,但美聯儲拿走的是無力的抵押品,它們當中有很多依然躺在美聯儲的賬上。美聯儲幾乎沒有收取利息,不像通常做法那樣向處於困境的借貸者收取高額利息。美聯儲給資不抵債的銀行,而不是那些值得拯救的能夠償付的銀行提供貸款。這對經濟的影響是,即使到現在那些不良資產仍然保留在係統中,銀行貸款由於重建資本的需求而極為有限,經濟重返自給增長仍有很大困難。

在最需要履行最後借款人功能的時候,美聯儲已經搞砸了兩次。第一次是在1929~1933年,那時候美聯儲應該提供流動性卻沒有那麼做。然後在2007~2009年,美聯儲本應該關閉資不抵債的銀行,卻提供了流動性。令人奇怪的是,這兩次事件顯示出美聯儲對銀行業的傳統做法知之甚少。

卡特總統在1978年簽署的《漢弗萊—霍金斯法案》,把對失業的管理加到了美聯儲的任務列表中。這個法案明確支持凱恩斯經濟學,授權美聯儲與行政機構合作,以實現充分就業、發展、物價穩定和預算平衡。該法案設定了到1983年失業率為3%的具體目標,而且在此之後要維持。事實上,失業率隨後在1983年達到了10.4%的周期性高峰,1992年為7.8%,2003年為6.3%,2009年為10.1%。盡管美聯儲官員在國會作證時還口頭讚成這個想法,但期望美聯儲一下子實現《漢弗萊—霍金斯法案》的組合目標是不現實的。實際上,美聯儲沒有完成實現充分就業的任務。2011年,美聯儲自己估計,實現傳統定義的充分就業還需要5年的時間。

在穩定價格、充當最後借款人以及控製失業率的失敗之外,美聯儲還存在最大的失敗:銀行監管。國會在2009年成立的金融危機調查委員會對美國當前的金融和經濟危機的成因進行調查,詢問了700多名證人,研究了數百萬頁的文件,並舉行了廣泛的聽證會,目的是為2007年開始的金融危機的責任得出結論。委員會的結論認為監管失敗是危機的首要原因,這就把失敗歸咎於美聯儲本身。這份官方報告寫道:

我們的結論是,這場危機是可以避免的。危機是人們作為和不作為的結果……最主要的例子是美聯儲在阻止有害抵押貸款流通上的關鍵失敗,而這原本可以通過設定審慎的抵押貸款標準來實現。美聯儲作為被授權這樣做的一個實體,卻沒有這麼做……我們斷定,金融調控和監管的普遍失敗,對國家金融市場的穩定性是毀滅性的打擊。哨兵不在自己的崗位上……我們不接受監管者沒有能力來保護金融體係的觀點。他們在許多方麵有足夠的能力,但他們選擇不作為。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和其他監管機構本可以對花旗銀行無節製地滑入危機進行強行壓製。他們沒有這麼做……一次又一次,監管者們繼續把他們所管理的機構評為安全和健康的,甚至在麵對接踵而至的麻煩時也是如此。

這份報告還用了500多頁來詳盡無遺地說明美聯儲的監管失誤。如同上麵摘錄中所提到的,美聯儲的失敗都是可以避免的。

對美聯儲能力的最後一項測試,是美聯儲對其自身資產負債表的處理。美聯儲或許是一家央行,但它仍然是一家擁有資產負債表和淨值的銀行。資產負債表包含兩個方麵:一是資產,即銀行擁有的東西;二是負債,也就是銀行欠別人的東西。淨值,也被稱為資本,等於資產減去負債。美聯儲的資產大多是它購買的政府債券,它的負債則主要是為了購買這些債券而印發的鈔票。

截至2011年4月,美聯儲擁有的淨值約為60億美元,資產則接近3萬億美元。如果美聯儲的資產價值下降2%,這在動蕩的市場中是相當不起眼的事情。把2%的下跌應用於3萬億美元的資產上,就會得到600億美元的虧損,足以徹底消滅美聯儲的資本,美聯儲將會破產。會嗎?這其實已經發生了,但是美聯儲沒有對此進行報告,因為它沒有被要求用市場價值對其資產進行重新估價。當美聯儲通過出售債券來實施量化寬鬆政策時,這種局勢將到達緊要關頭。美聯儲或許可以短期忽略按市值計價的損失,但是當它出售債券時,這些損失將不得不出現在報表上。

美聯儲充分意識到了這個問題。2008年,美聯儲派出官員與國會討論通過發行美聯儲自己的債券來支撐美聯儲財務報表的可能性,就像美國財政部現在的做法。2009年,舊金山聯邦儲備銀行行長珍妮特·耶倫在紐約的一次講話中公開了這個要求。對於發行美聯儲新債券的權力,耶倫說“我更樂於現在就擁有它”,並且“擁有這一權力絕對是一件好事情”。耶倫似乎很希望開始這個計劃,而且理由充分。美聯儲走向破產的困境越發明顯,因為它在自己的資本金上累積了更多的杠杆。通過從國會取得發售新債券的許可,美聯儲可以實施量化寬鬆政策而無須出售報表上現有的債券。美聯儲新債券的發行將會取代出售老的國債,以減少貨幣供給。通過這種替換,老的國債上的損失將得以繼續隱藏。

這個債券騙局被擊落在國會山。失敗以後,美聯儲馬上需要另外一種解決方案。在量化寬鬆政策需要得到扭轉之前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這個解決方案是美聯儲和財政部之間的一筆交易,這筆交易不需要得到國會的批準。

美聯儲因為持有國債而獲取利息,每年都獲得巨額利潤,美聯儲通常都把這些利潤償還給財政部。2010年,財政部同意美聯儲可以無限期地暫停還款。美聯儲保留這筆現金,它通常會付給財政部的相應金額被設為一個負債賬戶,基本上是一張白條。這是史無前例的,也說明了情況變得如何絕望。

現在隨著未來債券出售的虧損上升,美聯儲沒有像通常那樣降低資本。相反,美聯儲增加了向財政部出具的借據的金額。實際上美聯儲是在向財政部發放私人白條,並使用現金來避免出現資不抵債。隻要美聯儲可以繼續發行這些白條,它的資本就不會被債券頭寸的損失擊垮。從紙麵上看,美聯儲的資本問題解決了,但在現實中,美聯儲正在增加它的杠杆,並把損失寄存在財政部。那些玩過這類會計遊戲的企業高層將會被送進監獄。應該看到財政部是一個公共機構,美聯儲是多家銀行擁有的一家私人機構,因此這個會計騙局又是一個因為銀行的利益而剝奪納稅人資金的例子。

美國現在有一個係統,財政部得以在其中經營著不可持續的赤字,出售債券以避免走向破產。美聯儲印刷鈔票來購買這些債券,並且由於持有這些債券而蒙受損失。然後財政部從美聯儲獲得白條,來避免美聯儲破產。這很大程度上就像是在高空走鋼絲,看上去令人提心吊膽。財政部和美聯儲如同兩個醉鬼相互依靠,使兩者都不會倒下。今天,由於50:1的杠杆以及對不穩定的中期債券的投資,美聯儲看起來更像一家經營不善的對衝基金,而不是一家央行。

埃德·科克是20世紀80年代廣受歡迎的紐約市長,他經常在紐約市內走動,並用他與眾不同的紐約口音問路人“我幹得怎麼樣”,以此作為一種對他的管理獲取反饋的方式。如果美聯儲問“我幹得怎麼樣”,回答將是從1913年成立以來,它沒能保持價格穩定,沒能履行最後貸款人的角色,沒能保持充分就業,沒能履行銀行監管機構的角色,沒能維護其資產負債表的完整性。美聯儲一個顯著的成功是在它的保管下,財政部的黃金囤積從1971年尼克鬆衝擊時期的110億美元,增加到現在的超過4000億美元。當然,這種黃金價值的增加僅是美聯儲破壞美元的另一方麵。總體而言,很難找到另一個政府部門能比美聯儲在關鍵使命上更失敗的了。

貨幣主義

貨幣主義是一項經濟理論,與1976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米爾頓·弗裏德曼的聯係最為緊密。其基本宗旨是,貨幣供給的變化是導致國內生產總值變化的最重要原因。這些國內生產總值的變化用美元衡量時可以分成兩部分:產生實際收益的“真實”部分,以及虛幻的“通脹”部分。以美元總值來計算,真實部分加上通脹部分與名義上的增加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