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裏?”他說,“郊外不去,今晚降溫,我怕你會感冒。”
“去了就知道了。”我說。
“嗬嗬,”他笑起來,“你這樣拉著我,不怕被人看見了嗎?”
我鬆開了他,走到他的前麵去。還好,他一直好脾氣地跟著我。
我把張漾帶去了“算了”。這是一個我們一直回避的地方,我在心裏為自己的勇敢鼓掌,我終於敢麵對一些東西,不是嗎?我必須要知道一些事實,現在而今眼目下,我必須要是他最最重要的人。
“算了”還是那個樣子,好像一點兒沒有變,隻是人煙稀少。很久以前我曾經在這裏,為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男生,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一個女孩像老鷹護小雞一樣地把我摟在懷裏。我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帶著對愛情的忠貞感甜蜜地昏過去。時光像被剪碎了的碎片在瞬間重新被粘貼,我看到過去,看到我年少而不顧一切的十七歲,心裏有點不可思議的悶。那時候的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愛上別的人。
張漾拉了我一把,我們麵對麵坐到角落裏。我的小肚雞腸也許已經被他識破,但他什麼也不說,於是我的臉就又紅了。
他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愛憐地碰了碰我的臉。
我的臉就更紅了,傻不啦嘰地說:“我很怕,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我也是。”他說。
“還有,我很怕受傷。”
“我也是。”
“我常常沒有安全感。”
“我也是。”
“……我愛過一個人,不是你。”
“……我也是。”
“你不想知道是誰嗎?”
“不想。”他幹脆地答。
“我覺得我一直都弄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愛情呢。”
“那我們慢慢去探索吧,”他用難得溫和的口氣回答我說,“因為我也不太懂。”
“噢,”我說,“我很想知道,你是哪一天愛上我的,可以告訴我嗎?”
“從你愛上我的那一天起。”他看著我的眼睛說。
那晚,我們說了很多的話,他喝光了一大杯啤酒,我喝光了一大杯酸梅汁。我們還共同吃掉了一大塊蛋糕。夜裏十點的時候,媽媽打電話來催我回家,張漾買了單,把我送到我家樓下。離別的時候,他輕輕地抱了抱我。我聞到他身上啤酒的淡淡味道,也許是在酒吧裏話已經說得太多了,那一刻,我們什麼也沒說,我轉身上了樓。
我並不是沒有嚐過“離別”的滋味,但這一次,確實有些與眾不同。那天晚上,我跑到陽台上去抽煙,我很久不抽煙了,隻一小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我想好了許多種離別的方式以及離別時將要說的話甚至離別後我都該做些什麼,還流了一些不爭氣的眼淚。但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白費心機,因為第二天一早他發短消息告訴我,他會送我去上海。然後坐當天晚上的車回北京去報到。
我看完這個短消息,在床上呆坐了半個小時,以至於我趕到車站的時候,差點錯過了火車。爸爸把我送上了車廂。火車發動了,大約三分鍾後,他神奇地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看著他親切的臉,心裏像溫泉一樣汩汩地冒著煙。因為是臨時買票的緣故,他並沒有座位,隻好坐在我座位的扶手上。不過這樣也好,我們說起話來顯得挺方便。
火車轟隆隆地往前開,我對他說:“噢,其實你不必送我去的,我以前一個人就可以。”
他說:“那當然,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嘛。”
“可是,”我口是心非地說,“我不太願意,因為這樣你會很辛苦。”
他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摟住我的肩膀說,“我的小姑娘,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以後的日子,我都會這樣盡量地寵著你。”
男生的誓言往往像甜而脆的薄餅,進入嘴裏就會慢慢地溶化。可是它又會迅速地潛伏進你的體內,占領你的心。我有些不習慣在公共場合下這樣子和一個男生摟在一起,於是我裝做喝水,不露痕跡地離他稍遠一些。冬天還沒有完全過去,可密不透風的空調車已經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他替我把大衣脫掉,放到他的腿上,然後對我說:“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興許是前一天晚上沒睡好,我靠在他身上,竟然很快就睡著了。我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我夢到我站在一個很空曠的操場上,藍天像一塊幕布,正在放映一個很冗長的電影,電影裏,他和她在親吻。他們吻得非常熱烈,他是她的。她是他的。我倉惶地退到角落裏,那個角落裏有堆放了很多的風箏,彩色的,很嚇人,像一張又一張的人的臉,我繼續退,風猛烈地吹起來,風箏搖晃著,爭先恐後地往天上擠。我感覺自己拚命地在出汗,然後,嘴唇發出一個極易發出的音節:Ba——la。緊接著,幕布搖晃,影像碎裂,我醒了。
我醒了,發現他正看著我。
在我閃爍不定的眼神中,他胸有成竹地說:“你做夢了?”
我有些心虛地轉開我的頭,又裝作找水喝。上帝做證,我是多麼希望自己能迅速成長為一個有著很多小把戲的女生,不要那麼輕易讓人看穿我的伎倆。
他把水杯遞到我手裏說:“你夢到了我了?”
“沒有。”我說。
“小耳朵撒謊。”他輕笑著說,“你一定是夢到我了。”
他輕易忘了他的決定,又叫我小耳朵。我的心裏忽然滋生出一種粘稠的恐懼,像糖一樣的沒完沒了。於是我輕輕地推開他,坐直了我的身子。他卻用力把我拉回他身邊,在我耳邊輕聲說:“不許離開。”
我的耳朵又失聰了。我靠著他,那一刻我忽然感覺我們很陌生,他到底是誰,我該叫他什麼,我們怎麼會在一起,火車繼續轟隆隆的往前開,我的大腦開始迷亂,似吃了什麼不該吃的藥,任由自己智商間歇性地低下。
大約兩小時後,我們隨著洶湧的人流下了車。我背著我KITTY貓的小包像在公園閑逛般自在,他則一隻手拎著一個笨重的行李,示意我該如何走到地鐵那邊。我說:我可以拖一個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