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懷孕是場最艱難的考試(3 / 3)

“一百多個……”顧小影抽口冷氣,同情地看看許莘,點點頭,“那我理解你了。”

許莘還沒等遞給顧小影一個欣慰的眼神,又聽見她說:“可是小大夫人真的不錯,我還一個醫生都不認識呢,如果能有一個變成我們自家人嘛……”

段斐也幫腔:“我也想認識個醫生。”

許莘惡狠狠地看段斐:“你這是賣妹求榮!你怎麼不想一想,他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沒有女朋友?誰知道是不是有毛病!”

“這不是理由,”顧小影揮揮手,“我問過江老師了,人家原來有女朋友的,畢業後分在兩地工作,慢慢的也就分開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段斐搖頭歎息,“莘莘你捫心自問,這話到底是說給我們聽的,還是想麻痹你自己的?我才不信你一點都不動心。”

“就說我的時候有本事,”許莘瞥段斐,轉移話題,“你還沒說孟旭的事情呢!”

“孟旭怎麼了?”顧小影很驚愕,成功地被轉移注意力。

段斐無奈,隻好把孟旭的事情又重複了一遍,顧小影更驚詫了。

“他要幹什麼?複婚?”顧小影猜測。

“雖然你這個猜測也是個噩耗,不過比莘莘的猜測讓我安心點,”段斐苦笑,“其實一開始我和莘莘的想法一樣,以為他是來搶孩子的。”

“我是覺得他要搶早搶了,既然想要孩子就不會拖到今天。”顧小影從邏輯的角度進行解釋。

結果瞬間被許莘推翻:“那也不一定,那時候他還生猛著呢,萬一最近他發現自己突然失去生育能力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他肯定會對果果下手!”

“嘶——”顧小影和段斐同時倒抽一口冷氣,看著許莘。

過很久顧小影才感歎:“姊妹你不寫小說可惜了……”

段斐點頭:“不當警察也可惜了……”

說完兩人麵麵相覷,大笑出聲。

許莘想了想,也訕笑道:“其實我平時是個厚道人。”

“欲蓋彌彰……”顧小影搖頭歎息。

“此地無銀……”段斐也搖頭歎息。

許莘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苦悶地想:難道自己剛才的想法不算替天行道?

顧小影感慨完了也有些失落,她想這個“五一”節果然是驚心動魄、非同凡響的一個節日啊:許莘遭遇了狗血姻緣,段斐重逢了負心前夫,她自己遠赴蒲蔭卻無功而返,還把自家男人折磨得有苦難言……多麼異彩紛呈的人生。

可是,許莘可以傾訴自己的糾結,段斐可以陳述自己的恐懼,而她顧小影什麼都不能說。

因為,這是實實在在的苦惱與實實在在的隱私,就是爛在泥土裏,都隻能是個秘密。

可是,負擔一個無從辯白的秘密,顯然比想象中累多了。

羅心萍打電話來的時候是晚上,顧小影聽完了八卦蹭完了飯,觀看完果果洗澡還使勁親了幾口果果胖乎乎的小腳丫,這才心滿意足地往自己家走。剛進門,就聽見家裏電話響。

羅心萍顯然是放假沒見閨女回娘家,內心鬱悶,語調就很哀怨:“影影你放假都不回家。”

顧小影“嘿嘿”笑兩聲:“媽媽,你在我小的時候,不管放假不放假都不怎麼回家。”

羅心萍很不服氣:“胡說,我不回家我睡哪兒?”

“我是說你勤奮工作,”顧小影躺在沙發上哼哼,“你那時候是個事業女性,才不搭理我呢。你們市政府忙得團團轉,也不知道都忙了些什麼,反正我隻記得我天天自己啃著涼饅頭站門口翹首以盼,結果爹不見影,娘不見蹤。”

“你個沒良心的孩子,沒有爹娘你怎麼長這麼大的?”羅心萍不認賬,“你前幾天還說想吃我做的飯呢!”

“媽,你現在挺有女人味的,”顧小影情真意切地讚揚,“你年輕的時候沒現在這麼賢妻良母,我記得那時候你連餃子都不會包。你看你現在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人是會變的,”羅心萍毫不客氣,“我年輕的時候追求事業成功,現在的追求是含飴弄孫,你們完成任務沒有?”

“啊——”顧小影慘叫,“你們要逼死我啊!”

“誰逼你了?”羅心萍恨鐵不成鋼,“你們怎麼這麼自私啊,隻想著自己玩,你不看看生孩子晚對孩子也不公平啊,身體素質受影響不說,將來就業壓力也大!”

“不是吧,還沒生出來就琢磨就業,”顧小影很無語,但當務之急是先找理由應付眼前新一輪的轟炸,“媽,咱有代溝,我們這一代人的想法和你們不一樣。我們生孩子是生來做朋友了,要陪他們一起長大,所以總得等到我們各方麵準備都做好以後才能下手。”

“你們還要做什麼準備?”羅心萍納悶了,“你們有房子,雖然舊點,但省委宿舍的大環境還是不錯的;工作也比較穩定,雖然管桐離得遠點,但是當年我生你的時候你爸也在掛職啊;年齡也挺合適,今年二十八,生出來二十九,身體素質應該也沒問題……”

身體素質……顧小影苦笑了,她要怎麼告訴顧媽:就算身體素質沒問題,某些重要機能也是能罷工的!

她不想要孩子嗎?她想,她做夢都想,她都想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可能也是魔怔了,反正就是從以前的不想要小孩子,嫌煩,到今天想孩子想到看見誰家的孩子都想過去摸一摸、親一口,她覺得這變化速度快得讓自己都莫名其妙。

可是有用嗎?生孩子不是她一個人能完成的。她好不容易說服管桐配合了,可是子彈卡殼她有什麼辦法?

電話裏的羅心萍還在擺事實講道理:“影影啊,你聽媽媽說,雖然你現在不著急要孩子,但是將來你真的會發現早生孩子沒壞處。因為那樣的話,你自己恢複快,孩子也健康。等他上學了你還有精力照顧他,等他大學畢業工作了你才五十多歲,也不耽誤你退休以後到處去玩玩、看看,享受一下人生……”

顧小影“嗯嗯”地聽著,苦笑:她怎麼覺得自己就像是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呢?

男人嫌自己太著急,爹媽嫌自己太拖拉……怎麼惡人都是她在做?

晚上睡覺前,顧小影想起了《名偵探柯南》裏那個永遠的小學二年級生柯南小朋友,他就喜歡義正詞嚴地說:真相永遠隻有一個!

是啊,真相永遠隻有一個。可是這個真相怎麼才能擺脫悲劇的範疇,變成一部喜劇呢?

顧小影沒轍了。

(8)

如果說顧小影覺得生活是出悲劇,那麼對許莘來說應該是悲喜交加——周末的早晨,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許莘看著屏幕上閃爍的“杜屹北”三個字,心想:難道對自己而言,在大好春光的照耀下,會是桃花朵朵開?

猶豫了一會,直到手機鈴聲響完了第一遍,又開始響第二遍,許莘才接起來,努力和顏悅色道:“杜醫生,早。”

“早,”杜屹北帶著笑音,“今天有空嗎?”

許莘想買賣不成仁義在,自己犯不著得罪杜屹北,便老老實實答:“有。”

“那你打算幹什麼?”

“宅。”許莘一句話一個字,惜字如金。

杜屹北笑了:“開窗,我在你樓下。”

許莘大驚,推開窗往下看,真的看見杜屹北站在她家樓下!

然後聽見手機聽筒裏杜屹北的聲音:“我給你外甥女配的藥,你下樓拿上去吧。”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許莘半天沒回過神來,還趴在窗口對著手機問。

“江嶽陽說的,”杜屹北遠遠地抬手晃晃手裏的藥包,“還要不要了?果果不咳嗽了?”

說到果果,許莘不僅心軟,而且瞬間覺得杜屹北真是個打著燈籠沒處找的好男人!所以也沒怎麼多想,轉身就準備下樓。隻是走到門口才發現自己還穿著睡衣,猶豫一下還是決定豁出去——反正都不打算跟人家好了,打扮那麼周到也沒用,反倒是讓人家在樓下等太久會比較不禮貌,那換不換正式外套也無所謂了。

一旦想明白了,許莘的動作就很快,於是杜屹北沒等多久就見一個穿著碎花睡衣的女孩子從樓上跑下來,跑到他跟前的時候還略微有點喘。杜屹北低頭,看她穿著米老鼠拖鞋,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他一笑,頰上的兩個酒窩露出來,許莘一下子就看呆了——周末早晨的陽光裏,整個小區似乎還很安靜,許莘有點恍惚地想:難道自己真要把從天而降的大餡餅再扔出去嗎?

杜屹北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別人眼裏一塊熱氣騰騰的大餡餅,隻是笑著說:“你現在這個樣子有點像我們院裏的小護士了。”

許莘咽咽口水,恢複一點清醒,轉移話題:“小護士……都很年輕吧,那咱沒法比。”

杜屹北居然點點頭,很為難地琢磨:“可是跟護士長也沒法比,她都四十了。”

許莘翻翻白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裏和他討論這麼沒有意義的問題,幹脆接過中藥包道:“謝謝你,改天叫上江老師,一起吃飯表示感謝。”

聽到這種斬釘截鐵的逐客令,杜屹北無奈地歎氣:“這不公平,許莘。如果說你覺得我性格不好或者有什麼人品上的硬傷,那我認了。可是你就因為別人的過錯而淘汰我,那我也太冤了。”

“杜醫生,其實我真的很納悶,你說你怎麼會看上我呢?”許莘是說心裏話,眼神真誠,“我這人吧,其實沒什麼特點,工作一般,長得不漂亮,不是本地人,年紀偏大點,家務活也不是很精通……可能有限的優點就是待人比較誠懇,工作還算勤勉,可這也不算什麼啊。”

“我看上你當然是因為我欣賞你,”杜屹北並不掩飾,“我從來不覺得漂亮有多麼重要,我們醫院很多小護士都挺漂亮的,要說起來還都是學醫的,按你的理論就更該有共同語言才對。但實際上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找女朋友也強調眼緣的。我欣賞你的氣質、你的思想、你在細節處所表現出來的一些良好的品質,而且,我覺得你挺漂亮的。”

能被這麼優質的小夥子誇獎,許莘覺得自己這次真的圓滿了。可是她的理智仍然在頑強地堅守陣地:“杜醫生,你聽我說,我這人其實品質一般——比如說我忍讓到一定程度肯定會揭竿而起的,所以我脾氣也不是很好。畢竟我從小也是被爸媽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所以我不願意去大宅門裏委屈自己,你能理解嗎?”

“大宅門?”杜屹北納悶地看著許莘,“你說我家是大宅門?怎麼會呢,我們就是很普通的人家啊!”

“普通?”許莘笑了,“連我這個平日裏隻看童話書的人都知道你姥姥寫的養生類書籍在全國賣得有多火!而你爺爺是拿國務院津貼的老專家,在省裏儼然是一寶。至於你家大大小小的官員……杜醫生,你應該找個家境更好的姑娘才算門當戶對!”

杜屹北顯然沒想到簡單的寒暄居然能深入到這個程度,他看看四周,雖是五月,但這天的風有點大,許莘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衣站在他麵前,眼神亮亮的,表情很認真,兩隻胳膊不自覺地環抱住自己。杜屹北歎口氣,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伸手準備給許莘披上。許莘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帶著明顯的抗拒。杜屹北愣一下,抬頭看看許莘有些迷茫的眼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果斷地把衣服往許莘身後一披。許莘使勁往後躲,杜屹北把衣服往前一拽,結果慣性作用下,許莘一頭撞進杜屹北懷裏去!

許莘徹底石化了……

結果,那天許莘壓根不知道杜屹北是什麼時候走的,她甚至不記得他究竟把自己捂在他懷裏多久。反正當時她全身的血管已經快爆裂了,也覺不出冷來。她隻隱約記得杜屹北說了句:“送藥去吧,改天再給你打電話。”

那就是說,這事兒還沒完了?

早晨的春風裏,許莘木然地低頭看看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再抬頭看看杜屹北離開的方向,她到這會兒還沒緩過神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地想:這次,究竟是自己真的撞了大運,還是這個世界玄幻了?

所以說這一年的五月真是個充滿轉折的時節——這個月,管縣長第一次認識到生孩子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小杜大夫開始窮追猛打,用短信、電話等形式擺明了自己不拋棄、不放棄的堅定立場;就連負心人孟旭都良心發現地想要找回做父親的感覺……然而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江嶽陽。

因為,這次,他真的、真的動心了。

那個讓他動心的人,是段斐。

其實隻要往前倒數三個月,江嶽陽仍然覺得自己不可能喜歡上一個帶著孩子的離婚女人——倒不是說帶著孩子的離婚女人不好,而是可供挑選的餘地那麼大,自己為什麼要給人家做“後爸”?講職業、樣貌、學曆、性格、收入、家境……自己哪點也不差,至於去幫別人養孩子嗎?

可是遇見了才會知道:往往,你愛上的,不是一個離婚後帶著孩子的女人,而僅僅是“這一個女人”——這一個,而不是別的;別的再好,也不是這一個。

周五下午,江嶽陽去理工大學辦事,臨近傍晚時才從行政樓出來,遠遠地就看見段斐推著一輛自行車,車後座上馱著兩袋子大米。江嶽陽想要打招呼的時候她已經搖搖晃晃地騎上車子往北麵的教工宿舍區拐過去,江嶽陽頓一下,還是發動了自己新買的“福克斯”追上去。

從行政樓到教工宿舍區不算遠,可惜有的路太窄,段斐騎著自行車能穿過去,江嶽陽卻要開車繞圈才能跟上。結果四個輪子的還是比兩個輪子的晚一步到宿舍樓門口,江嶽陽車還沒停好,段斐已經拎著兩包大米上了樓。

江嶽陽在後麵看得瞠目結舌:每包二十斤重的大米,段斐左手一包,右手一包,一鼓作氣地往樓上走。江嶽陽好不容易找到不妨礙行人走路的位置停下車,鎖好,快步追上樓去,結果直到上了四樓才看見暫時放下大米袋子在休息的段斐。

江嶽陽抬頭喊一聲:“段斐!”

段斐一邊擦汗一邊探頭過來,看見是江嶽陽,笑了:“怎麼在這裏都能遇見你?你來找人?”

“我找你,”江嶽陽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前,伸手接過大米袋子,“給我,我幫你拎。”

“不用,”段斐還扯著大米袋子不撒手,“我有力氣。”

“你有力氣也不用拿大米袋子練手啊!”江嶽陽歎口氣,“找個學生幫你扛上來不就行了?”

“用不著,要是三四袋就找人幫忙……這才兩袋,”段斐搖搖頭,看看江嶽陽的架勢,還是鬆了手,笑一笑,“上次家裏刷牆,三四十斤的膩子我一次兩包,沒怎麼歇就拎上五樓。”

江嶽陽看看段斐被勒紅了的手掌,心裏有難以形容的感覺在一下下地起伏。以前,他像所有那些更熟悉孟旭一點的男人一樣,清一色都站在孟旭的角度上理解問題——在他們看來,段斐太強勢,牢牢把持著一個家庭的話語權不放手。也要強,忙起工作來的時候甚至顧不上自己家,實在算不上是個賢惠的老婆。雖然優點也很明顯,但並不是男人們中意的類型。孟旭離婚後,他算是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之一,漸漸有些同情段斐,也漸漸開始鄙視孟旭。可是除他以外的絕大多數人依然站在孟旭一邊,偶爾有男同事還豔羨地表示“孟旭是個有福的人啊,升官發財甩老婆”……這種大環境下,他再同情段斐,再鄙視孟旭,也終究還是隔了些若有若無的隔膜,讓一些感受變得模糊、不分明。

然而今天,看看這個段斐,他有些心酸——他不知道,這樣潑辣能幹的段斐,是一直以來的性格使然,還是半路離婚的生活所迫?

一邊的段斐看出江嶽陽在發愣,也不知道他愣什麼,還笑一笑說:“怎麼,嚇著了?上樓,晚上在我家吃飯吧。”

江嶽陽回過神來,拎起兩包大米一邊上樓一邊笑著答:“好啊!”

這其實是江嶽陽第一次進段斐家。

以前和孟旭雖然是一個學校的同事,但工作範圍不搭界,見麵不過就是打個招呼,也沒必要登門拜訪。後來孟旭和段斐離婚了,雖然江嶽陽沒少見段斐,但基本都是在顧小影招呼的聚會中,場所不是飯店就是顧小影家。第一次到段斐家,江嶽陽忍不住在心裏感歎一下:其實,這還真是個賢惠的女人……

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屋子裏整齊有序,幹幹淨淨。房子的裝修很簡單,算不上時尚摩登,但實用功能強大——吊櫃、角櫃、邊櫃,沒有浪費的區域,卻也不顯得局促。

屋裏有淺淺的中藥香,江嶽陽忍不住問:“誰生病了,還要熬藥?”

“果果咳嗽,杜醫生給開了中藥,”段斐從廚房端茶壺茶杯出來,招呼江嶽陽,“坐會兒吧。”

“果果呢?”江嶽陽看不見果果,很納悶。

“鄰居家呢。係裏臨時通知去領大米,我帶著她不方便,就寄存了,”段斐笑一笑,“你稍等,我去接她回來。”

段斐說著話往門口走,江嶽陽坐在沙發上點點頭,看她出門。沒多久,隔壁的門響,果果跟在段斐身後一路嘰嘰喳喳地進來:“什麼是‘童話世界’啊媽媽?”

“你不能去,你太小了,小哥哥才可以去,他都是大孩子了,”段斐一邊關門一邊指揮果果,“看那邊,那是江叔叔,去叫‘叔叔好’。”

果果這才看見客廳裏的江嶽陽,她歪頭認真地看江嶽陽幾眼,再仰頭看看媽媽,沒說話,一閃身就躲到了段斐身後。

段斐很無奈,給江嶽陽解釋:“這孩子從小跟在我和我爸媽身邊,看見你這麼大年紀的男同誌會害怕,包括看見孟旭也這樣,你別介意。”

江嶽陽在心裏歎口氣,想了想才說:“其實,應該讓果果多接觸一下外界……”

“我也想啊,可是就算我想‘既當爹又當媽’,也終歸隻能是女性身份,還能扮演多少角色?”段斐把果果牽到江嶽陽麵前,苦笑,“給孩子當爸爸,又不隻是扛幾包大米、膩子就能算完。”

江嶽陽心一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看見果果眨著大眼睛看著他,便朝果果擺擺手:“果果,‘童話世界’怎麼了?”

果果不說話,段斐解釋:“隔壁的同事要帶兒子去新建成的那個‘童話世界’玩,小孩子嘛,好奇心大,果果也想去,可是我覺得她還太小,那麼多器材她都沒法玩……”

“這有什麼,”江嶽陽看看果果,見她正仰頭看著自己的媽媽,小手抓著媽媽的衣角,帶一臉渴望的表情,便說,“既然是童話世界,肯定會有低幼玩具,去看看也好,小孩子多出去看看會更活潑外向點。”

“太遠了,”段斐為難地說,“童話世界不是在繡山縣?距離市區四五十公裏,坐了長途汽車還要轉公交,帶這麼小的孩子出門,要拿的東西也多……”

“我陪你們去吧,”江嶽陽打斷段斐,“周末正好沒事,我送你們去。”

“你?”段斐驚訝地看著江嶽陽。

“我剛買了輛車,正好走長途磨合一下,”江嶽陽看著果果,“果果,叔叔帶你和媽媽去‘童話世界’玩,你去不去?”

果果眼睛一亮,又仰頭看段斐,好像一隻小貓一樣可憐兮兮的,段斐還猶豫:“這不好,給你添麻煩……”

“不麻煩,”江嶽陽搖搖手,“我剛好有同學在繡山縣政府,前幾天還說手裏有招待券,等我去問問,如果招待券沒過期,咱們剛好免費了。”

“這合適嗎……”段斐繼續猶豫。

“怎麼不合適?”江嶽陽看著段斐,勸她,“去吧去吧,我買了車之後還沒跑過長途呢,你要是信得過我的技術,就去陪我磨磨車。”

他這樣說了,段飛終於不好再推辭,隻好點點頭:“那你什麼時間方便?”

“明天吧,周六,都不上班,”江嶽陽終於笑了,看著果果問,“果果,明天我們出去玩,去‘童話世界’,好不好?”

“嗯!”果果怯怯地答一聲,仰起頭一咧嘴,綻放一個燦爛的笑容。

看見這個笑容的瞬間,江嶽陽和段斐都笑了——雖內心深處有百般滋味,但這笑容一瞬間暖化了一屋子的空氣,霎時便洋溢出春天的鳥語花香。

(9)

五月天,當兩個大人帶一個孩子在遊樂場裏走著的時候,任誰看來,都是一副其樂融融的親情畫卷吧?

果果果然很開心,第一次不害怕地任江嶽陽牽住她的手。中間有花車表演的時候,江嶽陽幹脆把她舉在頭頂,果果尖叫著表達自己的興奮,段斐開始時還害怕果果會掉下來,直到看見周圍幾乎所有男人都把自己的兒女扛在肩膀上的時候,才放下心來,隻是看著江嶽陽和果果的背影,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她並不相信江嶽陽對自己、對果果好會是因為有什麼別的想法——她如今對自己的定位,其實不過就是個離婚的、帶著個孩子的過氣女人,對自己未來命運的界定,最大的期待不過是對方對果果好一點,至於其它的,年紀多大、是否謝頂、工作是否高尚、薪水幾何……都已經不再重要。她習慣了和以前自己都不會多看一眼的男人相親,運氣好的時候也會有個把四十歲上下未曾婚配的單身老男人撞上來,她消極慣了,也沒覺得老男人哪裏不好。她隻知道,江嶽陽這樣的男人,可以是活雷鋒,可以是好朋友,卻不可能是她命定的另一半。

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她在江嶽陽麵前便始終可以表現得很從容大方,哪怕看見他帶著果果玩得那麼開心,哪怕看見果果趴在他後背上綻放天真笑顏,她都隻有感激,不敢也不會想到其它。

直到下午三四點鍾,當江嶽陽小心翼翼把玩累了睡過去的果果放到後車座上,段斐隨之坐進去小心摟住女兒的時候,擦肩而過的瞬間,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麵而來,段斐的心髒才微微跳動一小下——這樣有依靠的感覺,其實,久違了。

真正受驚的是許莘——當她在段斐家門口看見江嶽陽抱著果果上樓的時候,她整個下巴都快要掉下來砸到腳背。

所有人在碰麵的一瞬間都愣了,結果還是許莘搶先問:“你們在哪裏遇見的?”

江嶽陽落落大方:“我們去‘童話世界’了!”

段斐想說什麼,張張嘴,卻又閉上了,隻是走上前去掏出鑰匙開門。

許莘感覺自己又暈了一下,忍不住哼哼:“太陽月亮星星就是吉祥的一家……”

結果被段斐拽進屋裏:“別站在門口礙事,快進來。”

許莘哼著歌往屋裏走,一回頭看見果果在江嶽陽懷裏睡得正香,一臉壞笑:“江老師你抱孩子的姿勢挺專業啊!不需要培訓直接就能上崗。”

江嶽陽抱著果果往臥室走,一邊回頭看看許莘,搖頭歎息:“本來挺好的一個孩子,都跟顧小影那個女魔頭學壞了。”

許莘不理江嶽陽了,直接黏上段斐,小聲在她耳邊說:“快交代,你倆怎麼勾搭到一起的?別跟我說G城人都是活雷鋒,打死我都不信。”

段斐往臥室看一眼,見江嶽陽已經給果果脫了衣服,正在給她蓋被子,便放心地進了廚房準備做晚飯,捎帶回答許莘的問題:“注意用詞,什麼‘勾搭’不‘勾搭’的,其實江老師就是個活雷鋒。”

“江老師人不錯的,姐,”許莘趴在廚房門邊小聲說,語氣活像前陣子準備給她和江嶽陽牽線的“職業媒婆”顧小影,“你不妨考慮考慮啊。”

“你呢,杜醫生人也不錯,你考慮得怎麼樣了?”段斐一邊在冰箱裏找菜一邊敷衍。

“這不是一個性質的問題啊姐姐,”許莘急了,“杜屹北跟江嶽陽沒法比!江嶽陽雖然老點,但好歹是個身家清白的好青年。”

“杜屹北怎麼不清白了?”段斐一邊淘米一邊回頭看許莘,“你驗過了?沒看見‘守宮砂’?”

“撲哧”——不厚道的噴笑聲來自許莘身後,許莘氣勢洶洶地回頭,剛好對上江嶽陽笑得很扭曲的臉孔,氣憤地說:“我在幫你說好話!你說你這麼大歲數了怎麼分不出好壞人呢?”

“莘莘啊,”江嶽陽一邊大笑一邊學段斐的語氣說話,“不實踐是沒有發言權的,你不要汙蔑我師弟,我可以證明他是個十分、十分清白的人啊!”

真奇怪……那聲明顯加重了語氣的“十分、十分清白”,從江嶽陽嘴裏說出來,許莘怎麼覺得聽上去就很邪惡呢……

那天,從段斐家出來後,許莘一分鍾都沒耽誤,抓緊給顧小影打電話,通報這一天裏最重要、最巨大的花邊新聞。顧小影正在家裏為管桐好不容易回來過個周末,卻還要出門應酬而感到鬱悶,聽到許莘彙報的重要消息之後總算緩了口氣,感慨:“真好,總還有一個人能過上好日子。”

許莘聽得莫名其妙:“難道咱們三個人裏,一直都在過好日子的不是你嗎?”

顧小影長歎口氣,念經一樣絮叨:“不好,我現在過得很不好。我討厭看電視,討厭廣告裏有‘求子熱線’號碼,討厭無痛人流廣告……你說這不是刺激人嗎?現在的小姑娘怎麼都這麼不惜福呢,我們想要孩子都要不上,她們還搶著墮胎……”

許莘的心髒又被這種無厘頭刺激得收縮了一下,咬著牙說:“顧小影,你走火入魔了吧?”

“你才走火入魔呢。我剛上網查了查,你都不知道現在要個孩子有多難!論壇裏那麼多姐妹備孕,有的等了三五年都沒要上,有的做人工授精都快把家底折騰光了。其實想想也是,如果生孩子不難,那為什麼現在所有電視台都在播治療不孕不育的廣告?”顧小影抱著電話繼續歎息,“哦對了,如果你姐跟江嶽陽好上了,應該能生二胎吧?得抓緊啊,你姐今年三十了,年紀再大點生孩子很辛苦的……”

許莘徹底抓狂了:“顧小影你是不是掉魂了?不就是懷孕嗎,你以前又不是沒懷過?至於這麼神經兮兮的嗎?真不知道你老公怎麼受得了你!”

“以前……”顧小影琢磨琢磨,“可那畢竟是以前啊。我看網上說,流產也會造成輸卵管堵塞,所以我現在很擔憂啊!再說一個月才一顆卵子,你以為它那麼好命就能遇見成群結隊的精子往上撞?”

“一顆?”許莘驚訝了,“怎麼會隻有一顆呢?不是每個月有十幾天的時間都是危險期嗎,難道不是每個月排十幾顆卵子?”

話筒那邊,“話癆”顧小影百年不遇地沉默了。

過了一會,許莘才聽見顧小影誠懇真摯的祈求:“神啊,請賜我一道天雷吧!”

許莘納悶:“難道不對嗎?我記得安全期是‘前七後八’還是‘前八後七’來著,那剩下的十幾天豈不是都很危險?奇怪……為什麼不是十幾顆……”

“姊妹兒,”顧小影愈發誠懇了,“請問你還能更棒槌一點嗎?”

許莘糾結了……

放下電話,顧小影先消化一下關於段斐“第二春”的好消息,再消化一下許莘的棒槌思路,兀自抱著抱枕“嗬嗬”幹笑了幾聲,然後深深歎息。

她一邊歎息,一邊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到身邊的筆記本電腦上,屏幕上碩大的一行字:不射xx精症。

感謝萬能的搜索引擎,她顧小影足不出戶也可以查詢疑難雜症。

她對天發誓,她真的隻是一時興起才在網上搜索“不射xx精”三個字的,可她沒想到,這居然是一種病症!

那也就是說,有這種情況的人,居然不是一個兩個!

顧小影覺得完全無法用語言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了。

網上說:“不射xx精症通常是指xxxx雖然能正常勃起和性交,但達不到性高xdx潮和獲得性快感,不能射出精液;或是在其他情況下可射出精液,而在xx道內不射xx精。兩者統稱為不射xx精症。這種病主要見於青壯年,處理不當還會影響夫妻感情,甚至導致家庭破裂,給病人帶來精神上的苦惱。不射xx精症90%以上是由心理因素引起的……”

顧小影看看下麵所解釋的原因:性無知、精神因素或環境因素所導致的性抑製、包皮過長、脊髓損傷……其實她和管桐不符合這裏麵的任何一條原因,可是偏偏症狀卻又相似至此。

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除了不動聲色地用食補的方式介入治療,她還能幹什麼?

與此同時,管桐正從原單位省委辦公廳的領導家走出來。

其實管桐出門前沒有跟顧小影交代清楚:他不是去應酬,而是去看望自己以前的頂頭上司,主要也是為了談下一步是回省委還是繼續留在地方工作的問題。

麵對自己一直很欣賞的這個年輕人,領導也直言不諱:不久後要進行幹部調整,如果管桐願意回來,廳裏很歡迎。畢竟任何機關在任何時候,都缺踏實肯幹且能寫一手漂亮公文的年輕人。隻可惜,按照管桐的表現,留在地方上還有希望換個縣當縣長,解決正處級實職,若回辦公廳,則隻能按副處級平級調動。

領導言語間頗有惋惜,但因為這個結果早在管桐意料之中,所以也不覺得多麼遺憾或是委屈。反倒是一個人的時候,隻要想起顧小影,便會有心疼的滋味慢慢浮上管桐心頭,他知道,無論這丫頭幹出怎樣光怪陸離的事情,他都能理解。

說到底,向來是他對不住她多一點。

這種內疚的情緒也在管桐進了家門,一抬頭看見滿桌子熱飯熱菜後膨脹到了最大:有人在等自己,在給自己做一桌子飯菜,這就是“家”的感覺啊!這麼溫暖的感覺,他怎會想要拒絕?更何況兩年的分別也夠久了,盡管前途上或許會耽誤稍許,但他終究不能再讓她等下去……看著廚房裏那個忙進忙出的身影,管桐也悄悄下了回來的決心。

然而,是吃著吃著晚飯他才發現,食物好像……都很有特點?

涼菜是拌豬肝,熱菜是韭菜炒肉和蔥燉豬蹄,粥是山藥蓮子粥……管桐一手端著米飯碗,一手拿著筷子僵在半空中,大腦很費勁地轉了幾轉,扭頭看顧小影,艱難地問:“老婆,現在是春天,你這些菜做的……不怕上火?”

顧小影正在喝湯,撥冗抬頭看了看桌上的飯菜,看著管桐答:“怎麼會呢?都是健康食品。”

“是挺健康的,”管桐點點頭,表情很委屈,“這也太健康了……”

顧小影笑了,一邊笑一邊又給管桐盛粥:“老公喝粥,補補。”

“我飽了,喝不完那麼多。”管桐端著碗閃開,顯然很抗拒這碗粥背後的居心叵測。

“這是好東西,”顧小影跟哄孩子似的,拿著湯匙張大嘴做示範,“過來,張嘴,啊——”

管桐瞥顧小影一眼,自顧自低頭吃菜。顧小影誘惑無效,晃晃腦袋繼續吃飯。中間管桐欲說還休地看了顧小影幾次,見她若無其事的那副樣子,終於忍不住了,看著湯碗問:“老婆,你也不怕補大了?”

顧小影終於笑出聲,還沒等說話就見管桐悲憤地控訴:“你還不如直接給我吃壯陽藥!”

“那倒用不著,”顧小影騰出手拍拍管桐的肩膀,表情慈祥,“其實我老公還是蠻厲害的!時間持久,抗撕咬能力強。食補就好啦!”

“咳咳……”管桐嗆著了,憤怒地抬頭看一眼顧小影,見她若無其事地扭回頭去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心想她這話還不如不說呢,這是多麼赤裸裸的侮辱啊!

為了給自己正名,當天晚上管桐就決心發憤圖強——但是沒想到,還沒等他壓到顧小影身上,那點昭然若揭的念頭已經被識破,就見顧小影一邊推推他,一邊不解風情地說:“老公,你忍忍,攢著啊,過幾天再用!”

聽到這句話,管桐的那點熱情頃刻間就好像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樣,“噗”地便碎了……夜深人靜中,管桐鬱悶地看著天花板,心想,這樣淒慘的時光、這樣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複雜心情,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

(10)

事實上,一切都比想象中來得要快:六月,管桐接到機關任命,將結束其在蒲蔭的工作,回省委辦公廳綜合室擔任副主任。

雖是平調,但仍然令很多人驚訝——作為綜合室曆史上最年輕的副主任,管桐在擔任這份要職的時候,也才不過三十四周歲多一點。

顧小影樂壞了:不僅僅是生孩子的事情終於變得靠譜起來,更重要的是,她終於不用再過那種孤獨的、提心吊膽的生活。她終於可以像以前一樣,有規律的作息,每天按時做飯,看她的男人心滿意足地吃飯,飯後一人一張書桌,學習的學習,工作的工作……日子如此按部就班,幸福溫存。

新的生活毫無疑問帶來了新的希望,這希望很巨大,甚至戰勝了顧小影再次看見“一道杠”時候的沮喪。她第一次可以笑著麵對自己又一次備孕失敗的事實,告訴自己:沒關係,管桐回來了,從現在開始,天天都有希望啦!

這種好情緒一直延續到管桐回機關報到後。

因為本來就是從省委辦公廳派出去的幹部,所以熟門熟路,管桐在最短時間內便找回了昔日的工作狀態:報到第一天晚上,加班到九點;第二天晚上,加班到十點;第三天晚上,加班到十點半……直到周末兩天還在加班的時候,顧小影怒了!

她忍不住磨著牙想:綜合室……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偏偏還有人火上澆油。

下午管利明打電話來,先問問顧小影最近好嗎、管桐好嗎,沒寒暄上兩句就直奔主題:“我聽管桐打電話回來說他不在蒲蔭幹了?回了省城你們就抓緊生孩子吧,現在也不用拿兩地分居當理由啦!”

顧小影聽見這句話就火冒三丈:什麼叫“拿兩地分居當理由”?怎麼聽著跟自己不想要孩子卻找借口一樣?有這麼說話的嗎?以前隻要顧小影抱怨管利明說話不好聽,管桐就會安撫她說“農村不講究這些,想什麼就說什麼”……可是你管利明都五六十歲的人了,也不能次次都不說人話啊!

以前你嫌我不生孩子是有病,建議去醫院看病;後來又說生不出孩子來就是不下蛋的母雞;現在居然變成“拿兩地分居當理由”了?

敢情我不發威你們都集體拿我當病貓是吧?!

顧小影恨得咬牙切齒,把以上所有話在心裏罵了三遍,氣得手都哆嗦了,才磨著牙說了句:“爸,等管桐回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吧。他加班,我急著出門,掛了啊!”

也沒聽管利明在那邊還持之以恒地絮叨,顧小影“啪”地掛了電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氣得鼓鼓的。

其實說要出門,當然也是撒謊——顧小影覺得按自己此時此刻的精神狀態,隻要離開這個家門極有可能一觸即發,從而無法遏製自己的暴力欲望。所以為了社會的安定和諧,她哪兒也不能去。

可是越想心裏越不甘心。悶了半分鍾,顧小影拿起電話往家裏撥號碼,響了兩聲就被接顧媽起來:“喂,是我姑娘嗎?”

顧小影笑了,一邊笑一邊想:還是有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接著又聽見電話那邊傳來顧爸的聲音:“你問她想不想吃蝦,我找人給她帶點過去。”

顧小影再度感慨地想:看吧,自己的爹媽就是好,怎麼看怎麼好。

便搶著答:“跟我爸說,我最近不想吃蝦,讓他別忙活了。等放暑假我回家慢慢吃。”

沒想到顧媽的反應無比敏捷:“暑假你要回來?你回來幹什麼,管桐不是回省委了?”

“回了等於沒回!”顧小影這下可打開了牢騷簍子,急忙倒苦水,“我原來以為秘書處就夠忙的了,怎麼現在這個綜合室比秘書處還要忙?媽你知道這個綜合室是幹什麼的嗎?管桐現在已經徹底看不見人影了,他回家的時候我睡著了,等他上班的時候我還沒醒……我這跟兩地分居也沒有什麼區別啊!”

“綜合室,”顧媽想想,“那不是寫材料的嗎?主要是領導講話吧。”

“領導講話不是有政研室嗎?既然綜合室都能寫,還要我爸他們幹什麼?”顧小影想起自己的老爸就是市委政研室出身,越發想不明白了,既然都能寫,幹嗎還要弄這麼多人,分兩個部門,全都忙活這同一件事?要按這個邏輯,那做領導的人是不是整天除了講話就沒別的事情可以做?那你講就講吧,你也別老是講、老是講啊,你講這麼多話不累嗎?就算你不累,可下麵寫講稿的人多累啊!

顧媽明顯很幸災樂禍,抓緊回頭問顧爸:“你姑娘問,既然有了綜合室,還要政研室幹什麼?”

“我們還有調研工作之類的一大攤活兒呢,好歹也是領導的參謀和助手,”顧爸手持報紙抬頭,從眼鏡上方瞥顧媽一眼,“讓她暑假別回來了,在家老老實實待著。管桐都累成那樣了,她回來算什麼?再說寫材料也不是365天都寫,閑著沒事的時候抓緊生孩子,等我退休了就帶我外孫子去海邊釣魚。”

顧媽原樣複述一遍給顧小影聽,顧小影不以為然:“你讓我爸別幻想了。他一釣魚就專心致誌,到時候再忘了看孩子,萬一我們家寶貝兒掉到海裏怎麼辦?”

顧媽樂不可支地又給顧爸當傳聲筒,顧爸幹脆放下報紙接過話筒:“怎麼可能掉到海裏呢,不是有那種用來拴小狗的鏈子?買一條拴孩子腰上,另一頭找個地方拴牢了,他想往海裏跳都跳不下去!”

顧小影的心情終於大好,忍不住笑出聲,心想還是自己的爹媽可愛:雖然都是催著生孩子,可是老爹的催法多麼卡通啊……拴小狗……哈哈哈……

正當她一個人傻笑著的時候,奇跡出現了——居然傳來插鑰匙開門的聲音,管桐回家了!

顧小影幾乎是飛奔到門口,“嘩”地拉開門,管桐站在門外嚇一跳:“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能聽見有人插鑰匙開門的聲音,沒想到夢想成真!”顧小影喜滋滋的,“你晚上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飯。”

“別做了,難得今天下班早,我帶你去看電影,在外邊吃吧。”管桐放下包,看著顧小影說。

“真的?!”顧小影樂瘋了。

於是那天晚上顧小影就一直都像談戀愛那會兒似的,自內而外煥發著幸福的光芒——其實有很長時間了,她都是一個人去電影院看電影。每次在放映廳裏看別人出雙入對,女孩子捧著大桶爆米花,她都會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小桶,覺得所謂“零丁洋裏歎零丁”,大約也就是這麼種心情。那感覺就仿似一葉孤獨的小舟,在電影院的人海中飄來飄去,連個方向都找不到。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

顧小影挽著管桐的胳膊,覺得自己的脖子都比以往挺得直!

隻可惜,好氣氛在晚上睡覺前被破壞殆盡。

因為即便是晚上十點才看完電影回家,管桐還是堅持要看完當天的資料才睡覺。顧小影早早洗完澡,在床上一邊看小說一邊等:十點半、十一點、十一點半……直到顧小影哈欠連天,管桐依然在書桌前埋頭苦讀,沒有任何睡覺的意思。

顧小影很不高興。

不高興的理由顯而易見:疲勞已經使兩人之間正常的夫妻生活變得不正常起來。在要孩子這件事情麵前,他倆的分歧就在於一個人已經在迫不及待中屢受打擊,另一個人卻還以為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不過是偶然,從而缺乏正確積極的態度和主觀能動性。

顧小影痛定思痛,毅然下床走到管桐身邊,毫不猶豫地搶走管桐手中的資料,沉著臉說:“管桐你睡不睡?”

“看完這段就睡,”管桐賠笑,“這不是晚上看電影了嗎?我的資料都沒看完。”

“早知道你要看這麼多資料,還要影響休息,我完全可以不去看電影!”顧小影生氣了,“明明說要好好休息的,你這個樣子,我們怎麼要孩子啊?我盼你回來盼了這麼久,所有的壓力都壓在我一個人的肩膀上,大家都把責任歸咎於我,我冤不冤啊?”

“別生氣,別生氣,”管桐急忙安撫,想要拉顧小影的手,卻被她使勁甩開,隻好說,“這不是今天還不到日子嘛,我看台曆了,不是得月底?”

“管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養精蓄銳?都攢到月底一起休息的話那叫‘臨陣磨槍’,那不叫‘養精蓄銳’!”莫名的委屈湧上來,想起管利明不問青紅皂白的嗬斥,想起爸媽竭力想要委婉卻更折磨人的催促,還有身邊每個人每次遇到都會打聽的那句“有消息了嗎”……自己不經曆就永遠不會知道,關切或許也會變成可怕的刀,一下下割去你的信心、勇氣、沉靜、從容,甚至讓你變得歇斯底裏。

想到這裏,顧小影的眼眶漸漸濕了:“在蒲蔭發生了什麼,你也沒忘吧?我之所以不提,是因為我相信那是偶然。可是後來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是為什麼。如果說剛結婚的時候我會覺得這樣是因為咱們和諧、咱們持久,可現在都結婚快三年了,你的狀態我不用問都能感受到!”

管桐愣了,他不知道顧小影會說到這個層麵,這個層麵太隱私也太深入,似乎隻需要意會,壓根不能言傳。而一旦言傳,那是一種尊嚴被悉數掃落在地,管桐皺起眉頭,臉色不由自主就冷下來。

偏偏顧小影在這個時候想起了下午管利明的那個電話,那些話就好像雪上加霜一樣壓在她的心底,讓她變得無比憤怒:“今天下午你爸打電話來,居然說你回來了,以後我就不要拿兩地分居當借口不生孩子了……管桐你憑良心說,不生孩子是我的錯嗎?是我在找借口嗎?明明吃中藥調理內分泌的那個人是我,每個月算時間記日子的也是我,千裏迢迢去蒲蔭找你的還是我!可是,偏偏我不能跟任何人說為什麼我們每個月都無法完成任務,畢竟這個實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歸根結底,不僅是因為我們本來見麵次數就少,而且在有限的那幾天裏你的體力壓根撐不住!明明是我這老胳膊老腿都快被翻成撲克牌了,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來指責我,為什麼你們都要把賬算在我頭上,我就應該是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嗎?!”

最後這幾聲,幾乎是吼出來,管桐張口結舌——他不知道管利明又給自己本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捅了這麼大個婁子,他內心裏也騰地躥起一股無名火,他甚至想跟管利明吵一架,可那是他爸,是他沒什麼文化卻偏偏喜歡指手畫腳的爸,他老人家就算再喜歡指手畫腳,再添亂,他管桐也不能真的豁出去指責他吧?

至於顧小影,他也想跟她吵架,可他知道她的神經已經趨於崩潰,他還能說什麼?到頭來他什麼都不能說!他隻能在心裏憋氣:說到風箱裏的老鼠,他管桐又何嚐不是一隻兩頭受氣的倒黴老鼠呢?

就這樣,雖然管桐後來什麼都沒說,但那晚,顧小影終於還是沒憋住,借著下午被管利明刺激的由頭,狠狠地嚎啕大哭了一場。管桐坐在顧小影身邊,想安慰,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不停地歎氣。最後實在看不過去了,隻能把顧小影拉到自己懷裏,緊緊摟住了,任她發泄一般在自己胸前狠狠捶了一通,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然後,管桐就這樣輕輕拍著顧小影的背,聽她啜泣、哽咽,任她把眼淚蹭在自己身上。她冰涼的臉頰貼在他脖頸上的時候,他的心髒也似乎隨著這涼意略微震顫一下,他再也沒有說話,因為內心的沉重已經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隻是憑感覺,把他心疼的人摟在懷裏,除了這個,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於是,那晚,顧小影用了很久才睡著。

睡前,她苦悶地想:從小到大,自己真的是從來沒有遇見比懷孕更艱難的考試!

難道不是嗎——從小到大,不管是考大學還是考研究生,至少她知道自己努力了就會有回報。雖然也沒考上什麼名牌大學,可這最多隻能說明她努力得還不夠。然而懷孕這件事……唉……試了才會知道,你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了,你恨不得把自家男人榨幹了,可到了用驗孕棒查成績的那天,照樣提心吊膽,照樣名落孫山……現在她知道了,生孩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決定生一個孩子之前,你要為迎接他(她)而做好充足的思想與物質準備,比如什麼時候生孩子、在哪裏生孩子、生孩子以後誰來照顧、照顧孩子的人住在哪裏、如果沒有老人照顧孩子那是否掏得起雇保姆的錢,甚至休產假期間是否會被別人取代現有職務、孩子出生後是否能解決戶口問題等,不一而足;好不容易等你做好了準備,開始要孩子了,你才發現彼此的身體狀況、疲勞程度、工作壓力、居住距離甚至性興奮度等都成為限製一個孩子到來的因素……說這是一場艱難的考試,誇張嗎?

深夜,在胡思亂想中,顧小影終於睡著了。隻是不幸的是,要到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她才能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連做夢都和考試有關:她竟然夢見自己上了高考考場後,才發現2B鉛筆裏沒有鉛芯……不得不說,弗洛伊德這個老頭兒真是有點修行——話說這個夢還真是個意味深長的隱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