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楚天發現後頭已見不到楚家大宅,才暫且放下心來,整個人軟軟伏在馬背之下,顯然已脫了力,在馬背上休息了一陣,嘴巴乾了起來,連忙打開行囊,卻發現自己忘了帶水,四處看了看,前方正巧有一口井,當即下了馬,往那口井走去。
方才在馬上心神慌亂還沒發覺,下了馬,楚天便聞到一股屎尿的臭味發散,眼角餘光發現許多神色萎靡,穿著又舊又破的衣袍的乞丐坐在破敗牆角躲風,這才發現自己在亂衝亂撞間到了乞丐窟,嘴角不禁露出苦笑。
四周的乞丐看到楚天身著價值不斐的衣綢,騎著一匹俊馬,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而通常富貴人家都會有護衛相隨,因此乞丐隻敢縮在牆角,見楚天下了馬,又沒有護衛跟來的模樣,這才連忙提著缺了好幾角的破碗,一個個走出來,對楚天說道道:「大爺可憐可憐我,我已經好幾日沒吃東西,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這位大爺,求你發發善心,施舍施舍…」「我肚子好餓阿,這北方來的寒風又冷,大爺給些銀子吧…」
出乎那些乞丐預料的,楚天並不像其他大爺露出嫌惡的神情,然後丟幾個銅錢以示自己的大方與仁心,反而像發狂似的發出淒厲的笑聲,從行囊內拿出幾張銀票,哭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要錢是吧,大爺這多的是」語畢,楚天用力將銀票向天空一甩,眾乞丐見了連忙爭破頭去搶,把楚天撞倒在地也渾然不覺。
坐倒在地的楚天依然哈哈大笑,但笑中含著卻是慘然之意,站起身來,也不拍去身上的髒汙,走到井旁取一口水喝,然後活脫是個乞丐似的縮在牆角,掩頭痛哭。
待哭的嗓子都啞了,楚天這才抬起頭來,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坐了一個乞丐,這乞丐就靜靜靠著牆坐著,不像其他乞丐開口跟他乞討,腳邊也沒有破碗,而且縱然一頭亂發,蓬頭垢麵,卻有一股凜凜威風透了出來。楚天隻猜他是落魄的江湖豪俠,縱使淪落到乞丐的地步,卻也不想拉下臉麵跟他討錢。
「兩張銀票,共有兩千兩,拿去吧」楚天將僅剩的銀票遞給乞丐。在他還是個哇哇大哭的小孩兒時,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拋棄,隻在頸上留了個刻了自己姓名的小金片,後來所幸被楚老爺撿了回去,雖然飽受其他六位少爺的欺負,但衣食無缺,日子也過的無憂無慮,豈知還不過二十年,楚老爺一家竟發生如此劇變,自己雖逃了出來,卻彷佛回到了小娃兒的時候,被獨自拋在街頭,無人聞問,此時楚天心中已有尋死之意,這足以讓一家四口過上好日子的銀票才會如此隨意送出。
乞丐微微瞥了楚天一眼,見他言語眼神真誠,毫無戲弄之意,聲音低沉道:「小兄弟,你與我非親非顧,我也無與你討錢,何以要給我這兩張銀票?」
「我現在最想要的東西便是再多銀兩也買不到,這些銀票對我來說如同廢紙一般,但對於你們或許還有些價值。」說到此,楚天不禁流下兩行清淚,喃喃道:「至少在死之前做點善事,或許閻王會對我好些。」
聽聞楚天之言,乞丐說道:「小兄弟年紀輕輕,竟有尋死之意?」
聞言,楚天哭的更是厲害:「我一生下來爹娘就不要我,現在就連收留我的楚老爺也被人慘殺,若不是楚老爺當年在街頭收留我,我本該在十八年前就死去,這狠毒的上天既然早已給我楚天一條死路,為何又多給我十八年爛活,還有我這狠毒的父母,既然要把我丟棄在街上,當初就不該把我生下來,留下這無用的小金片在我頸上!」
說到激動處,楚天用力扯下頸上的小金片,擲到地上狠踩了幾下,但是隨及又想起這是他親生父母唯一留給他之物,不由得又是傷心又是憤恨的大哭起來。乞丐見到楚天如此大哭,臉上絲毫沒有任何起伏,完全沒有心軟出言安慰,且還有意站起另尋個清靜之處,但起身時眼角餘光瞄到那小金片時,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驚詫之色。
「小兄弟,你這小金片可否借我一看?」乞丐不等楚天回應,逕自撿起了地上的小金片,也不知是日光照耀影響,那金片在乞丐手上竟閃過幾下光芒,讓乞丐臉色一變,沉重的歎了口氣,眼神複雜的望著楚天:「難道當真是天意?」
乞丐撿起不知何時被楚天丟在地上的兩千兩銀票,一把將楚天拉起:「小兄弟,既然你想死,我也不阻你,但是在死前,陪我這乞丐喝幾杯酒吧。」
「酒?」楚天被乞丐拉起,想到先前楚老爺款待客人時酒便是桌上必有之物,自己雖然好奇卻從未嚐過其滋味,這次竟被一個乞丐邀去喝酒,當中的反差讓楚天不禁笑了出來,但這笑意中卻完全是苦中作樂:「何隻幾杯,就算喝到死我也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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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與乞丐兩人漫步街頭,楚天一身高貴衣袍與乞丐的渾身破爛引起行人紛紛注目,但兩人完全不受影響,毫無所謂的往安陽城最高級的酒樓走去。
兩人一走近酒樓,酒樓外殷勤招呼客人的店小二看了楚天又看了乞丐,搓著手不該如何是好,一個明顯是世家子弟,是酒樓最欲宰殺的肥羊,另一個則是酒樓最不願看到的乞丐客人,這兩人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本有雲泥之差,此時卻湊在一塊,讓店小二猶豫不知是否該上前招呼。
乞丐很快讓店小二知道他們是難得一見的貴客,把楚天的兩張千兩銀票塞進店小二手裏,店小二頓時鞠躬哈腰,正準備介紹酒樓裏最貴的酒菜與姑娘時,乞丐卻搶先開口道:「最好的廂房,隻要酒,最好的酒,越多越好,不要女人。」
「隻要酒,是是是。」店小二馬上記下,接著帶領楚天兩人走向位於五樓的淨香房,不斷吹噓著這淨香房的好,天下多少文人雅士皆指名這間房,還有擺設布置多別出心裁雲雲。
「兩位尊客,這便是安陽城內最好的淨香房!」走上了五樓,店小二驕傲的替楚天兩人開了房門,一股清香頓時傳了過來,一聞到這混合數種花香的味道,楚天頓時精神一振,心神稍定,方才的尋死與憤恨悲傷之意退了許多。
乞丐率先走入廂房之內,大大方方的拉起木椅就坐,對店小二冷冷道:「酒。」
「好,馬上來,馬上來。」店小二堆起滿臉笑意,離去前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門,卻〝咚咚咚〞的跑下樓,準備乞丐要的酒。
店小二離開後,乞丐眼神盯著楚天不放,久久不出一聲,楚天被他瞧的心惶惶,問道:「先生怎麽一直盯著我看?」
乞丐將楚天的小金片放在桌上,並未回答楚天的問題,反問道:「方才我聽你大罵親生父母與上天,我見小兄弟你一身衣服華貴,想來是生活無慮的世家子弟,是否是家裏遭逢大變,否則怎麽會如此怨天恨人?」
此話一出,又勾起楚天傷心處,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得顯現愁苦之色,歎了一口氣,心想:「就算說了,這乞丐又能幫自己尋到親生父母?又或者報楚老爺的仇?」然而楚天此時心情當真愁苦不已,急欲尋個安慰同情,就算乞丐無法幫他報仇尋親,卻也是個傾吐傷恨的對像,當下便把自己被父母拋棄,楚老爺如何見他頸上的小金片而起同姓之情將他收留,進到楚家大宅後雖衣食無缺,但受其他六位少爺欺負及今天三名大漢殺進楚家大宅的事詳詳細細的全說了出來。
乞丐專注的聽著,臉色卻不因楚天身世高低轉折處而變化,隻偶爾發出〝嗯〞聲表示自己依然聆聽,楚天說完後見乞丐毫無安慰之意,心中略有失望,但這一番話傾吐而出後心裏確實輕鬆不少。
乞丐盯著桌上的小金片,沉吟了一會,再問道:「小兄弟之後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