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婦拖著輛板車，載著家裏的兩張琴凳，沿著東大街慢慢往前走。汪友年在店門口看到，明白這又是個賣家什換糧食的人家，連跑幾步上前，“奶奶，你歇刻兒。”
老婦聽有人招呼她，將板車停下，擦了擦額上的汗，“這位老板，是喊我吧？”
“這琴凳出吧？”
“是的。”
“賣幾文？”
“我也不懂該要幾文，你要是個識貨的，把個老實價就拉倒吧。”老婦說完這話，眼圈子已經泛紅。
這對琴凳，硬錚錚一流做工，漆水也很好，汪友年看在眼裏，喜在心裏，一番討價還價，以九塊錢成了交。一邊給錢一邊問老婦家住什麼地方。
老婦回答，“小水巷。”
“門牌號碼？”
老婦不願再給，隻說，“不好意思，祖上留下的東西，哪作興敗了的？走投無路的人家，能換幾斤米，渡條小命就算了，老板不必細問了。”
老婦點了錢正要走人，汪友年又說，“奶奶，家裏要是還有什麼東西要出，直接喊人拖到我這邊來，隻要東西好，又是老實價，我還是要的。”
老婦沒答話，隻默默地點了點頭。
汪友年買了老婦的一對琴凳，送到家朝下屋裏一放算完了事。徐珍對此很不理解，在店堂裏和汪友年悄聲嘮叨這件事，“堂屋裏四張琴凳正好配一張八仙桌子，你又買這兩張做什麼用？一買朝下屋裏一放，做什麼用？”
“這個你就不識貨了？這東西你好好看看，少說也有頭二百年了，周正柏木的。放在過去，十倍的價錢你也買不到這樣的貨色，到哪塊去找？”
“這個我不懂，不過我覺得，現在這麼困難，有兩個錢還是想辦法給孩子們弄點營養，先把他們帶成了人再說，這古哩八代的舊東西，要它做什麼？”
“現在不懂沒事，將來到什麼時候或許就懂了。我告訴你聽，這個年紀大的，一定是個大戶人家的，這時候青黃不接，才動了家裏的真骨子，田雞要命蛇要飽，人家五藏廟都服侍不下去了，哪還顧得了這些真家夥？”
徐珍似懂非懂，汪友年繼續往下說：“我家這點錢，全是這幾年摳出來的，放也是放，適可而止的置兩樣東西難道不好？”
過了七八天，賣琴凳給汪友年的那個老婦帶著人又用板車拖了一對椅子過來，汪友年瞄了兩眼，已經明白這物件是個好東西，可他不願意再在街麵上和老婦討價還價，“奶奶，我家就在對門，請這位大哥把車子拖到我家門口去可好？”
“拖進去……可是可以。不過，你若不要，我還要再倒出來。”
聽得出老婦急於出手變現，汪友年馬上接口，“不會，不會的，奶奶你放寬心，上回我就說過了，隻要有個老實價。”
聽他這樣說，老婦招呼拖車的人動車子。
又是一番討價還價，到最後，汪友年用二十八塊錢從老婦手上買下了一對明代靠背椅。老婦拿了錢，給了拖板車的力資，匆匆離去。
汪友年掩上大門，如獲至寶地圍著一對椅子東瞅西摸，徐珍站在他身後，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執著。
“這椅子真叫個真！你看，這後頭的幾個榫，明的，方的，這個梢子，全是古當先的工藝。你再看靠背上的這塊曲板，這雕刻，是什麼做工？周而正之的精雕細刻，方是方，圓是圓，方就方得疊角斬方，圓就圓得滾圓流暢，徐珍哎，真正真家夥呢，你要識貨呃！”
徐珍橫豎是不懂，沒好氣地問了一句，“汪友年啊，這往後去，你還打算把什麼東西往家搬？”
汪友年半真不假地回答，“不瞞你說，我還想買張三滴水的床。”
“你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你心裏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徐珍啊，你可曾看見東城門口舊貨店那些東西標的是什麼價錢？”
“我沒事跑那邊去做什麼？”
“你不問這個，我要問呢，我要用心問。像今天這對椅子，他家店裏標的價起碼五十塊錢向上。”
“那你還是討了大便宜呢。”
“大便宜，何止是買得便宜，貨色也大不同，哪像這物件這麼佛眼神仙，這麼養眼？”
汪友年在家裏管著日常的收支，平日裏節儉到一個鹹鴨蛋要四個人分著吃，眼下日子過得這麼緊，買起舊家什來竟這麼上心，徐珍說什麼也和他想不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