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44(1 / 2)

京劇茶座的氣氛也全變了,戲迷票友們臉上多半是烏黃黑瘦。

邵五舅爺身上一天比一天腫,一雙眼袋原本就很大,現在更腫得水汪汪,讓人直為他擔心。別人在唱戲,他似聽非聽,靜靜地掀開褲腳子,摁著腫得很厲害的一雙腿,一摁一個凹塘。

文林小學的老師謝玉嫻,是京劇茶座唯一的女票友,反串老生的戲,唱功決不在一幫男同胞之下,這會兒一段野豬林剛剛唱上口。大雪飄,撲人麵,朔風陣陣透骨寒。這句反二黃散板,謝玉嫻唱得韻味十足。聽戲的和往常比,雖隻剩下了一半的人,但還是非常入神,一陣熱烈的鼓掌,謝老師凝心聚氣,轉原板:彤雲低鎖山河暗,

疏林冷落盡凋殘。

往事縈懷難排遣,

荒村沽酒慰愁煩。

望家鄉,去路遠,別妻千裏音書斷,關山阻隔兩心懸。

講什麼雄心欲把星河挽,

空懷雪刃未除奸。

歎英雄生死離別遭危難……再接念白,字正腔圓:

俺林衝,自被奸佞陷害,流困滄州,在這牢營城中充當一名軍卒,看守大軍草料,唉!思想往事,怎不叫人痛——恨!字正腔圓,充滿悲情。一陣過門響起,謝玉嫻接著唱道:滿懷激憤問蒼天。

問蒼天,萬裏關山何日返?

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

問蒼天,何日裏重揮三尺劍?

誅盡奸賊廟堂寬。壯懷得舒展,賊首祭龍泉。

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天哪天!

節奏一變,轉散板:

莫非你也怕權奸?這時候,伴奏停下,場子裏鴉雀無聲。

……有口難言!一曲唱畢,眾人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黃朗晨禮貌地請邵五舅爺說說,老人家歎了口氣,卻沒起身,“女不唱‘起解’,男不唱‘夜奔’。喏,全是硬功夫。謝老師的戲,曆來是個一字,好!今兒我就說這兩句拉倒了,這會兒這肚裏頭剮得難受……”

“謝老師的戲,五舅爺爺已經說了,這麼吧,我也來一段,洪羊洞。”黃朗晨見邵五舅爺情緒低落,沒讓別人吆喝,自個兒點了段二黃。為國家哪何曾半日閑空,

我也曾平服了塞北西東。

官封到節度使皇王恩重,

身不爽不由人瞌睡朦朧。

猛抬頭隻見故父令公,

曾記得在兩狼父把命送,

哪有個人死後又能複逢,

我這裏下位去身難轉動。黃朗晨的這段戲足見他的功底,一曲唱罷,大夥兒由衷地鼓掌,黃朗晨彎了彎腰,提議,“怎麼樣?我們請五舅爺爺來一段。”

“要得!”眾人都體會出黃朗晨的本意。

“請五舅爺爺哼一段,戰宛城!”黃郎晨順勢力邀邵五舅爺來一段,想讓老人提提精神。

邵五舅爺坐在長凳上沒動身,“這當下……我哪還能戰啊?剛才黃老師唱的那句‘我這裏下位去身難轉動’,我現在就是這個情形啊,腰彎不下來了,鞋帶子都夠不著係。”老人一邊說一邊搖頭。黃朗晨剛才唱的這一段也是出悲情戲,說的是楊延昭和他兩個愛將的末路人生,不知是戲裏的劇情還是身上的病痛,讓性格剛強的邵五舅爺像是換了一個人,再沒了以往的精神,黯然淚下,“今兒不談戲吧……”他的口氣就像是在和大家商量,“我那師兄弟,辣紅子,前幾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