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塢無塵(1 / 2)

沉容默默跟在太子身後,準確的說,是王誌的身後——或是因為惶恐,或是因為不願,或是因為別的什麼更隱秘的原因,她不願和太子離得太近,臉上表情從出了章華殿便再沒有變過,偶爾淡漠地望一眼晴空,發現這條路上的天空與章華殿外的,別無二致。

她眼下即將麵對的、往後必然麵對的,卻不可能再與過去的日子——別無二致。

她終是幽幽歎了一口氣,氣息微弱,不足以落在任何人的耳中。

崇文館位於整個東宮的西側,十分清淨爽利的一方院落,離太子寢宮較近,離嬪妃之所則比較遠,別說是嬪妃,就是宮女崇文館中都沒有一個,大概因為讀書是養心修心之事,自然要與美色劃清界限。沉容心中惴惴,她本以為太子會帶她回熹盛宮,卻不想被帶到人煙稀少的崇文館裏,不過這位太子殿下一向古怪,做什麼都不足以使她驚訝罷了。沉容順著牆沿悄無聲息地跟在王誌後麵,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到了崇文館的院門前,朱紅色的大門許久沒有修葺過,上麵的紅漆已經呈有剝落之像,如蜿蜒生長的細藤蔓一般,攀援而上,不過遠遠看去並不明顯。沉容跨過門檻,小心翼翼的邁入這聖賢清淨之地,隻見滿院的茂林修竹,無風自動,瑟瑟作響,西北角上還栽著一株桂子,隻是還未到開花的時令,便一味默默呆著。

沉容的目光在那桂子上略滯了滯,若有所思般垂下頭,雙目僅能觸及前麵王誌的腳,拾階而上進入崇文館的正殿中,退到一旁侍立。

慕容恪從容倚靠在榻上,不知是因為神思倦怠還是因為沒有心思理會他們,竟以手支頤,閉目沉沉睡去。殿門未關,晴好的陽光盡情灑落在地,像是一地的金屑,偶爾光芒刺眼。殿外啾啾鳥鳴聲穿過竹枝、穿過葉片、穿過或粗或細的虯枝,裹挾著草木的清新香氣落在他們的耳鼻之中,滌盡他們的內心,午後的和暖、午後的安靜、午後的清閑,就在此刻彰顯的明晰無比、深刻無比。

沉容的麵上不知何時籠罩了一層柔光,眉峰如墨山般清峻,眼波如秋水般澄澈,眉眼盈盈,無限溫柔,無限風光。她將目光從外麵的碧藍蒼翠中收回,十分大膽的,望向榻上熟睡中的太子——皇太子慕容恪,人人皆說他生的一副絕好皮囊,可惜她在東宮待了一年,今天才有緣得見。沉容的心幾乎在望向他麵龐時停止了跳動,雙目不自覺的撲閃了兩下,整個人都呆住——這真的是男子的長相麼?就連她,在他麵前都不由的自慚。隻見那榻上之人,雖緊閉雙目,也依然掩飾不住其難以說清道明的俊秀,渾身的氣度完全不是她這等小婢女可以想象的,其姿其態,傀俄若玉山之將傾,氣度華貴,渾然天成,沉容呆呆看著,幾乎要忘了禮製、忘了法度,忘了自己和他之間橫亙的那條鴻溝。

沉容終於收回目光,除了沉浸在對於他天人之貌的震驚外,心中竟忍不住有些失落,至於這失落的緣由,她不想探求,也不能探求。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太子睡眼惺忪地張開雙目,冷冷打量了一眼在旁一動不動垂首侍立的二人,勾起一抹笑道:“本想著歪頭眯一會兒的,沒想到就這麼睡過去了。”

王誌賠笑道:“午後本就該休息,誰想到因娘娘的事情又鬧了一會子,殿下實在是辛苦了。”

慕容恪點點頭,一時覺得口幹,朝案幾上瞥了一眼,見沒有沏新的茶來,蹙眉不豫道:“這崇文館的小黃門們愈發是不懂規矩了,連茶也不備。”

王誌自然知道是當事的內監們偷懶,然而太子既喜歡清靜,說過不讓他們打擾,他們不來煩太子自然也算不得是錯處,王誌想了想,上前替他們賠罪道:“殿下息怒,他們剛剛來問過臣是否要備茶,臣怕他們驚擾到殿下休息,就讓他們下去了,是臣的錯,還請殿下恕罪。”

太子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就會替他們遮掩,也罷,先端碗水來。”

王誌“是”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正要出門,突然看沉容無事立在一旁,便道:“一出門左拐便是茶房,你去吧。”

沉容正要答應,卻聽見那座上之人的聲音:“還是你去。”便不再說話。王誌愣了片刻反應過來,神色略顯尷尬,應了一聲退出去。這殿中,頓時清淨了許多,同時氣氛也怪異了許多。慕容恪的目光毫不避諱的落在她的麵上,她清楚,可是她不能回視他,於是就分外難熬。最後她幹脆選擇無視,雙眸定格在樹間跳躍翻飛的鳥兒,情不自禁揚起微笑,目光中隱隱透著些豔羨,然而豔羨隻是豔羨,並沒有轉化為別的什麼苦痛的感情,被慕容恪收進眼裏,倒是忍不住覺得新奇。不一會兒王誌進來,兩手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是汝窯的蓮花口碗,釉色如玉,即便是盛著最普通的白水,竟也能熠熠泛出些光華來。慕容恪伸手接過,喝了小半碗,突然對沉容笑道:“你渴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