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竹隱高處(1 / 2)

第六章

熹盛宮為太子寢宮,位於本宮正中。主殿為朝露殿,朱紅廊柱、簷上鋪滿了明黃琉璃瓦,飛簷鬥角,遠遠望去,如一隻正在起勢的仙鶴,光輝燦爛一片,叫人目眩神迷。沉容半眯著眼,看那明黃與天空的碧藍融為一體,感歎能工巧匠手藝之精巧,徒生羨慕罷了。

沉容自從章華殿搬來以後,便是一人獨居一室,因舊傷未好又在地上跪了那麼久,受了風寒,便在屋中一連修養了好些日子。慕容恪讓王誌給她帶了話,說讓她好生靜養,等身子好全了再來服侍,得了這麼一道護身符,沉容也樂得逍遙自在幾日,鎮日在屋中或讀書、或做女工、或哼唱小曲,日子過的別提有多自在愜意。且這熹盛宮和章華殿的景象大不相同,甚少見到有宮人多唇舌的,私下裏說話也都極合規矩,再加上沉容新來麵生,與她們沒什麼交集,因此沉容雖一味閑在屋中,倒也未落下什麼話柄。中間王誌來送過幾次藥,沉容也不多問,順從的把藥吃下去,這藥比上麵分配的要有效許多,不過半月,新病舊傷一道去了個幹淨。

沉容被安排到太子身邊服侍,做事勤勤勉勉,又天生帶了些小聰明,於察言觀色上甚是在行,不多時便摸透了太子的脾氣。譬如他喝茶喜歡八分燙,必須掌握好時間,稍燙些或稍冷些他是不會入口的,又譬如他起伏不定的心性,可能適才還晏晏帶笑,下一刻便翻臉申斥,再譬如他早晨習慣起的絕早,帶累宮人也不得安穩覺睡,且他晨起時脾氣最怪,稍有不慎便會惹怒他……諸如此類的怪異事體,實在是數不勝數。

沉容時刻陪著小心,倒沒出過什麼差錯。這日沒有朝會,太子略略起晚了些,但她們這些宮女還是寅時二刻便起身了,如此得了一大段的空閑。沉容在屋內呆坐去去睡意,兩隻眼睛透過窗格落在了牆角的一叢翠竹上。時值深秋,竹子早已拔節高過宮牆,招搖在風中的葉片經過秋霜寒露的打磨沉澱,早已不是春夏時的鮮嫩的幾乎可以出水的模樣,而是如翡翠般的靜謐雅致、細膩溫柔。沉容忽然想起慕容恪命人給她送來的幾匹碧水緞——那碧水緞以光華奪目聞名京師,繡工精致,順滑流暢,穿在人身上,遠遠望之,便如陽光下魚躍金鱗的水麵,因此得了“碧水緞”一名。她把它們做成衣服之後便放在箱子裏,再沒拿出來過,並非不喜歡,隻是不想穿的太招搖,引人側目。其中有一件水綠色的繡著青蔥翠竹,十分淡雅好看。沉容忽然來了興致,打開箱子把那件翠竹的碧水緞所做的褙子找出來,再配了一件鵝黃色的上儒並百疊裙,這個人鮮嫩的宛如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水荇。沉容在鏡前細細梳理著自己的如瀑長發,嘴裏幽幽的哼起小曲兒:

“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把全身現,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忽聽得外麵一陣響動,便知是太子起身了,連忙把梳子放下去趕去朝露殿。旁的宮人已經進去,或端茶或捧盂的靜立在殿內,粗略算一算也有十來個宮人,整個殿內卻是雅雀無聲,人人皆垂著頭待太子梳洗。沉容輕手輕腳踏入殿內,用探尋的目光看著門口的宮人,那人對她輕輕點了點頭,沉容方才放了心,也靜立在一旁,準備等太子換衣服的時候再上去。

“怎麼來遲了?”慕容恪眼皮抬都沒抬,帶著些戲謔的口吻道。

沉容心一沉,連忙碎步上前低頭請罪道:“是奴婢的失職。”

慕容恪看她身上裝束與平日大不相同,發髻間也意外的點綴了一支秋海棠,如出水芙蓉般,好不清麗。慕容恪頓時把心中的慍意轉成了歡喜——雖然本身就沒什麼慍意,得意一笑,對周圍的宮人道:“你們先下去吧,她來的最晚,就由她服侍。”宮人們一聽此言紛紛歡喜不已,真如逃出了魔羅煞殿一般,渾身輕鬆,一個個的行禮告退,隻把沉容留在殿內。

沉容捧著一塊巾帕在旁靜立,待慕容恪洗過臉後,上前細細為他擦拭。沉容仰著臉,本是心無旁騖,突然發現慕容恪詭秘的一笑,頓時尷尬不已,臉上起了紅暈,手也不知該往哪裏擺放,然而還得裝的一副鎮定模樣,手微微顫著,極小心的去按掉他臉上殘餘的水珠。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他,近的她甚至可以在他的烏黑瞳仁中尋見自己。沉容隻覺自己的心跳的厲害,幾乎就要從胸腔蹦出,他寬厚的胸膛剛好對著她的臉,隔著一層中單她依舊可以感受到那裏蒸騰出來的熱氣,還有讓她神迷的龍涎香,殿內曖昧的燭火,窗外剛剛破曉的天色,咫尺內他毫不避諱的眼神,溫熱的鼻息,這一切太不真實,像一場繁華綺麗的夢,她想要呼喊出聲,隻有這樣她才能微微平息自己的心跳,平息那從胸口處慢慢擴散開來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