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雲闊,日漸西沉,大片火紅壯烈的飛霞,幾乎占據了半片晴空,霞光與暗紅的牆垣互相照應,愈發讓人迷惑——究竟是是這紅霞給牆垣染上了殷紅,還是由紅泥塗飾的宮牆映照了秋素澄空。
沉容的素白衣衫亦沾帶了幾分紅光,她的臉埋在光所觸及不到的陰影裏,如瀑的烏黑長發隨意披散在背後,瘦削的身形在秋風中益發楚楚可憐,似乎下一刻她就要如秋草般隨風偃去。隻是她終究沒有遂了那些人的心願,隻是隱忍的跪立在崇文館的殿前,麵無表情——任何的表情於她而言都太奢侈了,她光是跪在這裏,就已經花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氣。
從申時到眼下,差不多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而崇文館裏依舊沒什麼響動,緊閉著門,冷漠至極、冰冷至極。她不知道那扇門究竟會不會為自己打開,或許也可能永遠閉上,然而她隻能抿住下唇,一言不發跪立在這裏,忍受著那高居青雲之端的男子的不屑與蔑視,卑微的、沉默的祈求著他的憐憫。
沉容的雙腿早已麻木,身軀也全然僵冷,腦中什麼想法也無,直等到夕陽完完全全沉了下去,天空以墨黑包容一切,秋風颯颯從她單薄的衣衫中穿過,一種冰冷的窒息感從她的胸腔中慢慢升起,漾開成為絕望,她突然覺得無比疲憊,筆直的身軀也微微鬆懈了一些,唇角冷冷一笑。
事已至此,再不離開,隻怕她連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胡亂思想間,突然聽得“哢噠”一聲,崇文館的殿門被推開,從殿內走出一個深藍衣袍的男人,沉容有些呆滯的看過去,見是王誌,一時竟忘了要說些什麼,手腳都有些無措。
王誌搖頭歎息一聲,眼中隱隱有悲憫之色,低沉道:“起來吧,殿下讓你進去。”說著向沉容伸出手。
沉容的目光在王誌的手上微微停滯了片刻,隨即垂下眼簾,安穩道:“多謝王總管。”並沒有去牽王誌的手,艱難地從地上站起,深深吸氣平複了半日,輕輕敲打自己僵硬的雙腿,確定不會在殿下麵前失儀之後方才對王誌微微一笑,“麻煩王總管了。”
王誌流露出幾分欣賞之意,小聲對沉容道:“姑娘絕非池中之物。”
沉容並未作答,跟著王誌進了崇文館,頓時覺得和暖許多。王誌掀開簾子,讓她進了內殿,自己則出去辦太子交代的差事。慕容恪正臥在榻上閱書,背靠軟枕,腿上還蓋著一方錦繡薄被,案幾上架著一隻碧玉蓮花式的香爐,嫋嫋吐煙,安寧的沉水香氣浮蕩在這殿內,益發烘托出一派慵懶沉醉景象。沉容呆看了片刻,立即自覺的垂下頭去,跪在地上道:“請殿下安。”
慕容恪蹙了蹙眉,把目光從書本上移開,略顯嫌棄的對沉容道:“別跪了,這雙腿還要不要?起來說話。”
“是。”沉容答應著起身。
“你一進來,倒帶了那麼重的寒氣,這殿中原本是軟玉溫香,你一進來卻成了秋水寒素。”慕容恪半開玩笑道,兩眼將她渾身上下都打量了個遍,看她穿的這樣單薄,起身的動作又做的這樣拖泥帶水,一時心軟,笑道:“你過來。”
沉容猶豫著抿了抿嘴唇,道:“奴婢身上的寒氣自怕會衝撞了殿下。”
“要衝撞也早就衝撞了,你在外麵待了這麼長時間,不就是為了見孤麼?”慕容恪雖是無心,但這樣說難免會叫人以為是在譏誚。
沉容不置可否,緩緩向慕容恪那裏步去,慕容恪勾唇一笑,握住她的手,頓時冷的打了個寒顫,感歎道:“好冷!”雖是這麼說,終究也沒有要放開沉容的意思。
倒是沉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使力想把手抽走,卻被他捉住不放,幾番嚐試無果,臉頰燒的通紅,隻得隨便他了。
慕容恪把她的手放在嘴邊嗬了口氣,沉容受了驚嚇,猛地抬頭對上慕容恪的視線,兩頰的酡紅已經擴散到耳根並雪頸,慕容恪收在眼裏,莞爾一笑,道:“暖和了點麼?”
沉容連連點頭,應道:“奴婢好多了。”
慕容恪懶懶鬆開她的手,重新歪在枕上,眉目又重新變得淡淡的,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敲擊著台麵,道:“你知道孤為何現在才見你麼?”
沉容沒有說話,緩慢的搖了搖頭。
慕容恪斜睨她一眼,語氣中帶點失落,幽幽歎道:“你忘了孤與你說的話?孤說過要考驗你的性子,不過五天啊、五天,你就急不可耐跑了過來。孤不見你,就是為了給你機會,讓你趕緊回去。”
沉容淡淡一笑,問道:“那殿下為什麼又肯見奴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