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把你凍壞了。”慕容恪眼裏的瞳仁黝黑,深不可測又流轉出點點光華。
沉容側過臉去,把袖子提起擋在麵前咳了一咳,臉頰染上一抹潮紅,比春花還要嬌豔幾分,轉過來微笑道:“奴婢讓殿下失望了。”
慕容恪含笑望著他,靜默了片刻,忽然道:“身子還沒好便在外麵跪了這麼大半天,姑且算你過關。”
沉容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之喜,忍不住低頭一笑,一顆仿佛被冰結的心又重新柔軟起來。其實她不是不知道慕容恪的考驗,若她是一個人,忍耐多久都無所謂,但她身邊有紫雀,她不想因為自己而讓紫雀受累。
沉容深吸一口氣,道:“其實奴婢私心裏還想謝一謝殿下。”
慕容恪頓時來了興趣,笑問道:“謝我什麼？”
“謝殿下手下留情。”南喬兩隻眸子裏微光浮動,誠懇道:“奴婢是曉得宮裏行刑的手段的,若非殿下刻意囑咐,奴婢斷不可能修養五天就下地,在床上躺個十來日再平常不過。”
慕容恪表情僵硬了一瞬,隨即目光變得怪異,唇角的笑容透出些陰冷,盯著沉容道:“你可知道,這宮裏容不下太聰明的人,更容不下聰明又大膽的人。”
沉容毫不畏懼的點點頭,“奴婢明白。”
“那你為何要冒這個險？”慕容恪冷笑道。
“殿下給了奴婢這份恩情,奴婢若真的不能體察明白也就罷了,奴婢若是體察得出還不向殿下致謝,那便是奴婢暴殄天恩、不知好歹,自然也就辜負了殿下的體諒之心。”沉容目光暗了暗,低低道:“奴婢雖明白明哲保身、中庸致和的道理,但也不能忘了知恩圖報,更何況——奴婢相信,殿下是希望奴婢能體會天恩的。”
慕容恪聽完她這一番話,表情漸漸柔和,情不自禁揚起笑容,一隻手臂架在案桌上,以手支頤,慢悠悠道:“你倒是很會體察主子的深意。不過你雖聰明,但終究還是差了一點。你該知道——孤從來不在沒用的人身上用心,既然給了你這份恩典,就定是要把你調來孤身邊的,你又何必急在這一時,把自己弄得這樣憔悴。”說著饒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沉容微微垂下眼簾,未施粉黛的臉麵顯得異常的平靜從容,並不因為慕容恪的嘲諷而窘迫。慕容恪定定看了幾眼,笑道:“以後不要再穿的這麼素淨了,等會兒孤叫人給你挑幾匹新進的碧水緞,你去裁幾身衣裳。”
沉容訝異抬眼,連忙欠身推阻道:“奴婢多謝殿下關懷,隻是奴婢身份低微,不該用這樣好的衣料。”
“無妨,等你去了熹盛宮便是孤的人,不用再在章華殿裏敷衍了,亦不用受他人的惡語中傷。”慕容恪語氣中略微透露了些不耐煩。
沉容見狀不好再推阻,隻得答應下來。本想解釋一下那些流言蜚語,又覺得無從說起,這些是慕容恪早就料到的,他身為皇太子都不在乎,她一個宮女還糾結些什麼？如此一想,所有事情仿佛都迎刃而解。沉容見他雙目緊閉,歪靠在案桌上,有些呆呆的看了半晌,突然移開目光,福下身去道:“殿下累了,奴婢告退。”
慕容恪依舊合著眼,淡淡應道:“下去吧,王誌應該已經幫你把行李都收拾過來了,你跟著他去新屋子看看,清點一下東西,從今天起就住在熹盛宮。”
“殿下——”沉容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問道:“奴婢在章華殿有一個十分要好的姐妹,奴婢怕自己離開之後她會遭人欺負,能不能……”
“莫要失了分寸,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時刻掂量著,千萬別一進熹盛宮,就把小心給揣沒了。”
沉容被這突如其來的斥責嚇到,呆了呆,默默垂下頭去道了聲“是”,便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崇文館。走至外間,對著清風朗月一笑,笑容微澀帶苦,在清明月光下隱隱顯出些悵意。她何嚐不知為紫雀請命是在冒險,可紫雀既然叫她一聲姐姐,她便不能棄她於不顧,太子心情一好隨口就應了她也不一定,不過連這一份微末的希冀都破滅了。太子何其謹慎之人,肯留她在身邊已是破例,絕不會允許她再沾帶旁係。
等候在一旁的王誌上前幾步,對沉容微微頷首,道:“姑娘請隨我來。”
沉容得體一笑,向王誌福下身去,“有勞王總管了。”
兩人一前一後,漸行漸遠,隱沒在宮牆相隔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