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亂世(一)(1 / 2)

天地間雪花猶在無知無謂的飄散著,在屋瓦上越積越厚、越積越厚,不時可以聽到“啪嗒”一聲,那便是雪從房簷下砸下來的聲音。明紙糊的窗戶上粘了一層雪花,密密麻麻的點綴其上,不一會兒就化了,然後又有新的一層貼上來,倒像是窗格上新雕刻的繁複圖案。

外麵雪光映的敞亮,裏麵燭火燒的又極旺,卻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一個冰冷到刺骨,一個溫暖的烘人,臉頰上自然的泛出淡淡的紅暈,輕飄飄像春日裏明媚的櫻花雲。

慕容恪和沉容一人坐在一邊的榻上,幾案上擱著青釉溫碗注子,那瓷胎極薄,又極細膩,反射著燭火的光輝。綠色淺淡均勻,像是春日新生發的葉片,不,或許比嫩葉還要淺一些,仿佛是散水波裏的,一漾便可帶走。

沉容伸手去碰了碰注子,一回眼對著慕容恪笑道:“殿下,這酒差不多了,奴婢替您斟上?”

“好。”慕容恪把杯子遞給她。

“這是什麼酒?”沉容一邊倒一邊輕嗅其香氣,隻覺比平常的酒要更甘醇清香。

“這是孤讓宮裏最好的釀酒師傅做的,用的是梅花上采下來的雪水。”慕容恪笑著喝了一口。

沉容點點頭,也給自己斟上了一點,她一貫是不怎麼喝酒的,可這酒怪有趣,她也想嚐一嚐是什麼味道。

“味道如何?”

沉容眯著眼睛細品了一品,半晌方才睜眼道:“的確與平常的酒不同,送進嘴裏——輕浮的很,細細品的話,梅花香氣還是能夠品出來的,甘甜,卻又不流於粘膩,似有若無的從嘴裏掃過去,一口下去似乎是沒有了,但又好像還有香氣,讓人忍不住想再喝一口。”沉容說完果真沒忍住,又抿了一小口。

“統共就這麼一小壺,再要也沒了。你若是喜歡,孤全讓給你也無妨。”慕容恪微笑道。

沉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搖頭,“奴婢一個人也喝不了這麼多,而且,一個人喝酒,也甚是無趣。”

慕容恪的笑飛到了眼角去,“這個你隻管放心,你做什麼孤都在你旁邊,隻怕你嫌棄。”

“殿下真是愛玩笑。”沉容撚了一個棗泥山藥糕想要塞進嘴裏,手上動作卻突然停了,臉一紅,抬起兩隻水靈靈的眸子,伸到慕容恪的嘴邊,“殿下還是多吃點,少說話。”

慕容恪笑著咬下那一塊棗泥山藥糕,心裏一動,乘沉容收回手之前先緊緊握住,道:“其實孤不太喜歡吃這些,但既然是你親手做的、親手喂的,那多多少少都要吃一些。”

沉容愣了一愣,連忙又把頭垂下去,抿著唇笑兒,隻不想被慕容恪看見,使了使勁想把手抽走,卻實在是抽不動,也就罷了——畢竟,就這麼被他握在手心,感覺也實在不錯……

慕容恪用另一隻空閑的手又去給她喂了一塊山藥糕,沉容猶豫著沒敢下口,“不想吃?”慕容恪問。

“也……不是。”沉容咬了咬嘴唇道。

“那就是嫌棄孤了?”慕容恪故意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

“不是。”沉容把心一橫,把那塊山藥糕咬了下來。沒好意思看慕容恪得逞的壞笑。

“你今天心情格外好。”慕容恪把沉容的手臂放平,橫陳在幾案上,自己則把頭枕了上去,望著她吃吃的笑。

沉容沒好意思起來,飄飄忽忽的移開目光,還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奴婢說句大膽的話,殿下現在真是跟個小孩子一模一樣,就會扯著人撒嬌。”

慕容恪仍然不動,挑了挑眉道:“小孩子怎麼了?誰還不是從小孩子長大的?這叫童心未泯。”

沉容聽了這話,又忍不住掩嘴笑道:“是是是,殿下說得對,是奴婢狹隘了。隻是殿下私下裏如此沒什麼,在外可不要這麼孩子脾性。”

慕容恪伸手捏著沉容的下巴,迫使她低下頭來看著他,兩人的距離那樣相近,近的能夠看清彼此瞳仁裏的自己。“孤隻在你麵前這樣,你不知道麼?”

沉容似乎是魔怔了,他的聲音仿佛就在她的耳畔,那樣的低沉,又帶著一絲歎氣的哀婉,使她的心裏朦朦朧朧蕩漾出一些情愫來,這樣的情愫讓她忍不住想要落淚,輕的像天上的雲絮,觸碰不得,又重的像腳下的土地一樣,壓的她喘不過氣來。沉容眨了眨眼睛,密長的睫毛梳篦著兩人咫尺之間曖昧的空氣,然後,她不知道為什麼,說不清為什麼,她慢慢的也把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著,這一刻,她想與他白頭偕老,就這樣一句話也不用說、心照不宣的,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