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四個人大學畢業後共同出資開了兩家公司,一家是北京城裏目前最大的房地產公司——錦瑟房地產公司,由賀天驕擔任董事長及總經理;一家是北京最具實力的廣告公司——青蘿廣告公司,由黃明勳全權打理。潘安和蘇蔗用北京話講,是做甩手掌櫃的,平時根本不過問任何經營問題,隻是到年終分紅時才會看一眼自己的賬戶。
潘安人如其名,天生一副細皮嫩肉。如果換作女人,到香港參賽興許還能拿個“港姐”的名號。三個朋友中,潘安對黃明勳完全可以用“言聽計從”來形容。他最羨慕黃明勳無處不在的風流韻事,他也很想效仿,但是,由於天生女相,脾氣秉性也很女人化,所以,落了個膽小的毛病。
蘇蔗和潘安正好相反。蘇蔗是個大大咧咧的人,說話快聲快語,什麼事情都愛逞強,熱心腸,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有一個毛病就是太粗心,愛丟三落四。
四個人中,與黃明勳相處最默契的當數賀天驕。賀天驕是個以既低調又沉默寡言的人。除了這三個朋友和家人外,如果有人聽到賀天驕在一個時間段內內主動對誰說十句話,那真能被稱作是天大的謊言了。他的不愛說話被風言風語地傳過很多段子,最誇張的一個說的是在一次報社組織的商品房展銷會上,一堆中年婦女圍著他,就想聽他會對誰多說一個字。甚至還有一個太太說,如果他肯對她說十句話,她就會買下十個單元。可誰知,不要說十句話,就是一個字,他從始至終都沒說過,僅是用他那雙格外明亮的大眼睛瞟了瞟那位太太。這個段子最讓大家津津樂道的是雖然賀天驕金口未吐一言,他開發的新樓盤還是被搶購一空。後來,還有人根據這個段子總結出一個真理,說這才是沉默的真正力量!
“發生什麼事了?”
黃明勳問。他將兩條修長的大腿優雅地交叉著,線條流暢的後背倚在落地窗前。
從賀天驕的眼神中黃明勳讀出了一種不開心的味道。賀天驕不是一個憂鬱的人。此刻能從他眼神中捕捉到一絲難以言傳的憂鬱,令黃明勳頗感意外。黃明勳的眼睛是瞟向蘇蔗的,一般時候賀天驕的話都是由蘇蔗代答。
“他想去孝感,與孝感麻糖廠的人聯係好了。”
“……?”
黃明勳沒有接著問,他依然看著蘇蔗。他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前段時間他們是商量著要開一家大型的食品營銷公司,也曾接到過孝感麻糖廠的邀請並答應去那裏考察,但是,好像做生意並沒有急到說走就走這個地步。
“啊……忘記說了,葉姑姑非要他後天去相親,說什麼……是她同事家的孩子,一個剛畢業的小女生。天驕不想去,也不好駁他姑姑的麵子,所以他想跑掉。”
原來如此!黃明勳明白了。賀天驕的姑姑剛與他爸爸和好,他怎麼好去駁回姑姑的好意呢?好久以前,賀天驕的媽媽生病,他姑姑為他媽媽請了一位醫生,後來,他媽媽去世了,賀天驕的爸爸非常痛苦,責怪他姑姑“請人不當”,為此,與他姑姑失和。直到最近,他爸爸才從一份資料上看到,天驕媽媽的死與他姑姑請的醫生並無關係,遂想起手足親情,找到天驕的姑姑,懇請她原諒。天驕的姑姑本性大方,原本也盼著能和天驕的爸爸化解誤會,所以兩家很快地重又修好。在這種特殊的時刻和特殊的關係下,天驕不能用其他的方式表示不滿,想一走了之也是正常的。能躲過一時是一時吧,這未嚐不是個權宜之計。
“相親在後天嗎?那我們就後天走吧。我明天還要開個中層幹部會議,徐徐要向大家彙報家具設計與廣告大獎賽的籌備情況。”
說這話時,黃明勳特意將“徐徐”二字說得很重。徐徐是青蘿廣告公司的設計總監,追求賀天驕已有三四年了。黃明勳之所以這樣說,意在提示賀天驕,不行的話,就帶徐徐回家向家人交代。
很常規的,賀天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接過一杯送到手邊的咖啡,窩坐在乳白色的棉布沙發上,悠然地喝了起來。
蘇蔗、潘安和黃明勳也沒再同他說話。他們三個自顧自地討論起三個月後要召開的家具設計與廣告大獎賽的情況。
黃明勳家的客廳裏,鋪著黑白兩色西班牙大理石,一邊牆上垂掛著層層疊疊褶皺的天鵝絨,像私人劇場的幕布一樣。天鵝絨對麵的牆則是一整扇無框落地玻璃,從這個角度直視下去,大門口的景色可以一覽無餘。像很多人家的門口一樣,黃明勳家的門口除去比尋常人家的門口大些、門口的花壇有專人修整外,並無其他特別之處。但是,每當有美女到黃明勳家做客時,黃明勳就將這個門口當作了判別那美女是否有修養的舞台了。
能到黃明勳家做客的女孩,必須是美女。這是黃明勳結交女孩的最基本法則。而且,黃明勳還向來不肯親自開車接女孩來他家。他就喜歡居高臨下地在觀景窗邊饒有興趣地看著美女下車的那一刹那。他認為,隻一個下車動作,就能充分表露出該美女的修養程度。玉手推開門後扒住前門框的,3分以下;先伸頭出來的,5分以下;皮包先出來的7分以下;腿先出來的,8分以下;惟有車停穩了,等待司機一溜小跑地過去,打開門,先停頓3秒鍾,然後再以優美的弧度伸出腿,將腳尖在地上旋轉一下,最後躬身出來的才可以打滿分。如果,整個人出來後又稍做停頓,眯起眼睛假意張望周圍,用不拎著皮包的手理理長長的發絲,再輕扭一下小蠻腰,那完全可以再加10分。
今天門外應該不會再來美女了,黃明勳抱了雙臂站在觀景窗前,眼中掃著偶爾從門前經過的人和車,心中盤算著是否能脫開身,與天驕他們一同去孝感。
過了一會兒,賀天驕突然開口:“我在孝感買了處房子,我們可以到那裏去住。”
“不會吧,老大?”
潘安驚訝得臉都紅了。他看看賀天驕,又看看黃明勳,搞不清賀天驕說這番話的真正含義。
“對了、對了,”蘇蔗搶著回答說,“天驕是在孝感買了棟二手別墅,是那個孝感麻糖廠的人替他物色的,價格絕對便宜。我估計那人想討好老大。反正老大是做房地產的,他不會幹賠本的買賣。”
黃明勳回轉過身子,帶點抗議的味道說:“那你們仨住那兒,我住酒店。我可住不了天驕那種什麼都低的‘低調’房屋!”
開往武漢的頭班飛機上,賀天驕的頭發正抵在舷窗處,兩隻眼睛看著地麵上漸漸遠去漸漸縮小漸漸模糊的景物出神。舷窗外飄過的都是一片一片發黑的雲彩,濃濃的,像是爆炸過後的氣團,沒有一絲一毫的鮮亮。他腦海中有將近10分鍾時間的空白。
黃明勳緊挨著他,蘇蔗和潘安坐在他倆的對麵,他們三人好像在爭論著什麼。賀天驕的耳朵空空的,好像懸在機艙外,耳道裏回蕩著一種近乎風聲的鳴聲。
這裏是頭等艙。隨著飛機咆哮著繼續插向雲空,機艙裏的光線也逐漸昏暗下來。忽然,舷燈伴著“當”的一個聲響綻亮起來,飛機開始像沒掛好檔的車子一樣顛簸不停,隻幾下的光景,就把賀天驕震得大腦恢複知覺。麵前的幾案沒有收起來,上麵還有不斷前仰後合的水杯,賀天驕沒去理會。他惟一做的事情隻是本能地向柔軟的座椅上蜷了蜷身體,英武的眉毛跟著向眉峰糾結了幾下,好在很快的,他的眉毛又舒展開來。
也是的,出門時本來心情不佳,又遇天公偏不作美,甚而連雲彩都變著花樣想整治他。不過,沒關係的,對這些他早已習慣,他認為,一個男人闖天下哪能一點波折都遇不上?挫折、打擊和失敗是男人成長過程中必然要經曆的一個過程。他是男人,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他的名字是賀天驕,一代天驕。
“天驕,你當真對徐徐沒興趣?”
蘇蔗問。蘇蔗的手上正拿著一本民航雜誌,打開的那一頁上印著徐徐儀態大方的笑容。
“想叫天驕讓給你啊,沒問題。那種女人太強了,根本不適合當天驕的太太。”
黃明勳嘴角邊裂著很細的笑紋說,這是他的觀點。他一向這麼認為。找太太一定要找個羞羞澀澀的。乖乖的太太可以讓男人放心地在外麵打拚,如果每天回家還要和太太動腦筋,那真是裏麵也累外麵也累,簡直就沒讓男人省心的地兒了。
“同意。”
賀天驕說。短短的二個字,完全一副你喜歡讓給你的姿態。徐徐喜歡他是早已公之於眾的事情,他對徐徐認真而誠懇地說過三次“不”,但是,徐徐還是一腔情願不肯放棄,最後,他也懶得再和她在這件事上進行討論。他沒可能接受徐徐,和黃明勳一樣,天驕向來不喜歡太強勢的女人。徐徐有萬般好,聰明又善良,會體貼懂溫柔,但是,天驕明白,她隻適合做哥們般的好朋友,不適合做太太。好在他是一個做事幹淨利落的人,不喜歡就幹脆明講,所以,他心裏對徐徐一點愧疚感都沒有。而且,他非常希望徐徐能夠找個與她般配的優秀男人,例如潘安或蘇蔗。
潘安生性膽小,徐徐落落大方,兩個人在一起,徐徐可以照顧他。而蘇蔗喜歡丟三落四,徐徐生性細致,和蘇蔗在一起,徐徐也能找到自己的生活空間。所以,當蘇蔗表示對徐徐有意時,賀天驕的反應是爽快加欣喜。
“我還不同意呢!老大你若是不喜歡徐徐,我還喜歡她呢,怎麼能讓給蘇蔗?”
潘安紅著臉說。
“你喜歡你去追啊!每次見到人家都縮手縮腳的。有誰你不喜歡啊,我看你是個女人都喜歡!”
蘇蔗擰著頭大聲地說。然後,他又看向天驕。
“也許這次賀姑姑給你介紹的是個乖乖小女生,你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跑掉,連麵都不見,多可惜啊!說什麼也該見見啊,如果真不稱心,再打發掉她也不遲啊!好歹這是個機會嘛!”
賀天驕淡淡地笑了笑,將頭搖了搖。
“什麼意思?”
潘安問。他總想弄明白天驕的真實想法。
黃明勳在一旁插嘴了。
“他是說——這個機會我需要嗎?”
賀天驕讚同地笑了笑。看到潘安臉上還有不解神色,他終於開口了。
“也許她是乖乖女生,但決不會是我喜歡的那種乖乖女生。我喜歡的女生,應該沒有那麼乖地被安排去相親吧。靠相親找男友的女生,要麼長的醜或者性格不好沒人追,要麼就是心氣兒太高、想找一個不切合實際的男友。她不適合我!”
“我看你這沒談過戀愛的人比我這整天談戀愛的人經驗還多。這下我就不用替你擔心了。”
黃明勳說。賀天驕和他會心地一笑。但是,笑歸笑,賀天驕的內心並沒有真正開朗起來。一種悲涼的氣氛越來越濃地裹挾住他,使他莫名地預感到此次孝感之行將帶給他一些從來沒有品嚐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