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小姐帶著三十幾人的團隊行進到理絲池景點。當年,七仙女姐姐與董永哥哥在槐陰樹下結親後,跟隨董永哥哥前往豪門大戶傅員外家打工。傅員外生性貪婪,想欺負這一對善良的璧人,他將幾團亂得沒有頭緒的生絲交給七仙女姐姐,令她一夜之間織出十匹絹。要知道,這十匹絹即使是10個人共同織,也要1個月才能織完。七仙女姐姐隻好求助於遠在九霄的6位姐姐。待6位姐姐降臨人間時,做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將零亂的生絲抽頭理順,而這個工作就是在理絲池裏完成的。這一個段子葉小蠻早已爛熟於心,每每想到她們忙碌的情景,她就為七仙女姐姐的不幸遭遇娓娓感動。能為心愛的人曆盡磨難,當也是一種令人向往的浪漫。
想著想著,她眼前飄起了一層因感動而從眼底滲出的薄霧。
“導遊小姐,我曾聽說董永是山東博興縣人,與七仙女的邂逅也是事發在山東,而不是孝感。”
說這話的是一名男性中年遊客。他此言一出,團隊裏的人都發出了頗為驚訝的感歎。想必這些遊人也和葉小蠻一樣,懷揣著七仙女與董永的動人故事,來遊覽董永公園。乍一聽到有人將最基本的概念顛覆,大家的反應都是難以接受。霎時間,整個團隊鴉雀無聲,沉默好像成了他們惟一的權利。
“不,不是的!”
有個否定的聲音冒了出來。意外的,駁斥這名遊客的竟不是導遊。
否定的聲音有些發甜,一聽就知還帶著點小女生特有的學生腔,它發自於團隊的尾部,與畫眉鳥鳴唱時的聲音頗為相象。大家驚奇地看過去,眼和眼的接觸中,都看到了一個眸子中散發著夢幻光芒的女生。
“黃梅戲和神話傳說都不是這樣說的。董永哥哥就是孝感人。連孝感的名字都是根據他而改的。孝感以前叫做丹陽,由於董永哥哥以孝馳名,所以先改為孝昌,隨後改為孝感。董永哥哥不是在山東,而是在這裏,在孝感!”
“沒讀過《孝感縣誌》嗎,小姐?連他們孝感縣誌上都有記載——董永,山東博興人。是不是,導遊小姐?”
那遊客繼續說,他的觀點居然還有理有據。
“嗯……是有這種記載,但是,據說董永成年以後就到了孝感。”
導遊小姐的臉色有點尷尬,在學術界,董永的故鄉一直都是爭議的焦點。
“那《孝感縣誌》要是假的呢?或者當時書寫縣誌的人一時糊塗……總之你說的不對,董永哥哥就是孝感的,與山東毫不沾邊!”
葉小蠻急迫地站到導遊和那遊客中間,眼光中閃爍著火一樣的熾熱。在她小小的內心深處,董永早就像種子一樣紮根於孝感,現在聽到有人要將這粒種子移出孝感,那感覺就像是從她身體裏將跳動的心刨出去一樣。
正午的陽光穿過幾片樹葉斜斜地打到她的額頭,將幾粒晶瑩的汗珠照得更加剔透。一個礦泉水瓶子已被她攥得咯吱做響,險一險就要變形了。
中年遊客輕蔑地搖搖頭,那神情每個人都能看得出,葉小蠻在他眼裏一下變得極端幼稚。
幼稚的人有時容易引來嘲弄。團隊裏開始有人用眼睛和肩膀嘲笑她。
“我支持她的話,董永是孝感人!”
一個男人說。雖然他聲音很低很低,但足可以讓葉小蠻和那中年遊客清楚地聽到。
尋聲望去,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成熟而又深沉的眼神望著她。他的眼睛十分深邃,流露出來的眼神全是堅毅。像是在明明白白地告示她,他是她堅強的後盾,足可以給她戰勝任何懷疑的信心。
“你說我的話是對的?你真的這麼認為?”
葉小蠻說這話並不代表她還有所疑慮,而是她借著這樣的反問加重證實自己的正確。
“嗯!”
那男人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至少葉小蠻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人臉上出現過他這樣坦蕩而又真誠得一塌糊塗的笑容。
“《孝感縣誌》上是有所記載——董永,山東青州千乘人。經考證,千乘就是現在的博興,所以,山東博興一直以董永的故鄉自居。不過,這裏麵有一個疑點——道光以前的《博興縣誌》中記載董永墓在城北崇德社,但同時期的魏錫鼎在《吊董永墓詞》裏卻說董永墓在城東二十壟。所以,不得不令人懷疑,董永是否出生在博興,我想這還需要更有力的證據。而孝感是董永的故鄉這一說法,無論是從史誌還是神話來講,都不是空穴來風。”
這男人將聲調些微提高,從大家的臉色來看,他說的話讓眾人心服口服。導遊小姐也感激地看著他,向他連連點頭致謝。
“你這麼了解?你讀過很多書嗎?早知道這樣我也先讀一讀書再來這裏!你是北京的吧……”
接下來葉小蠻想說“我也是”,但是,很快地她思轉到,她這樣說會給這男人自己在向他套近乎的感覺,所以,她近乎神速地變了個腔調,用她向唐靂學的孝感口音說:“我可是地道的北京人——怎麼樣,我的北京話說的還地道吧?”
那男人被她瞬間變幻的兩種方言逗笑了。
葉小蠻的眼裏閃著異樣的光芒。在她的常識中,比她博學的人都應該是白發蒼蒼的老者,像麵前這個男人如此年輕,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跟博學掛上邊。她向他笑了笑,還將手中的礦泉水瓶子向他友好地搖了搖。
“好了,我們去下一個景點。”
導遊小姐向大家發出指令。葉小蠻夾在隊伍中向前走去。幾步之後,她想轉回頭看一看那男人是否也跟著行進,但是,頭轉到一半時她又覺得這樣看他會讓他有所誤會,實在有失女孩家的身份。即便知道他是北京人,那又怎樣呢?和他之間隻是異地的萍水相逢,最多也就弄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感覺。還能有什麼?所以她及時製止住回頭的眩惑之念,硬生生地將腦袋擰在半道。
葉小蠻步步離遠的男人就是賀天驕。此刻,他像楔進木板的釘子一樣,原地沒動。因為他剛剛接到明勳電話,明勳說即刻過來與他會合。
賀天驕沒有過追女孩的經驗,況且,他認為他是一個優秀的男人,根本不用去追求任何女孩。女孩應該反過來追他才對。雖然,他方才的那一刹那的確被葉小蠻電擊了一下,但是,他還是覺得他不能去追她,他也不可能去追她。
看到葉小蠻長發飄逸地甩向了一邊,前所未有的興奮一下攫獲住賀天驕。他期期然著等待著盼望著能與她夢幻般的眼睛擦出個閃著耀眼光亮的火花,可沒有想到是,她並沒有回過頭來。隻有一頭秀美而柔順的長發,在她香肩優美的曲線旁一來一回地畫了兩個漂亮的弧度,就又恢複成原狀。
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讓賀天驕久久不能從中掙拔。
我這是怎麼了?賀天驕默默地問自己。一向不愛說話的他,居然為了個陌生女孩超常發揮地講出那麼多話,而且,因她的離去好像還產生了一種悵惋的感覺。
這,還是你——賀天驕嗎?
接下來的景致葉小蠻忽然沒來由地沒心思看了。她直挺挺地夾在人群中機械地邁著步子,想著剛才那個成熟的古董男人帶給她的震撼。漸漸的,她落在人群的最外麵。隨著速度的減緩,她更是落在隊伍的最後。
“小姐,往那邊走是理絲池嗎?”
一個操著北京話的男人忽然暴徒似地抓住她的胳膊,嚇得她瞬時間楞住。
暴徒男人的另一隻手舉著個時尚的手機,嘴裏正呱啦呱啦地講著什麼。
從沒有見過長的這麼男人的男人。兩道濃濃的眉毛像刺一樣有些紛亂地瘋長在臉的上部。刺眉向下是一對能替代舌頭說話的眼睛。那眼睛並不是直直地正盯著她看,而是若有若無、心不在焉、邊說著電話邊隨意地瞟她一眼,像和她是很熟絡的朋友。
由於不熟悉,葉小蠻不知道他的眼光中全被驚鴻一瞥的味道占滿,葉小蠻隻覺得,他的眼光像極了某種吸光材料,任是再強的光芒投射過去,他也可以將之消化幹淨。
第一次吧,這是第一次!葉小蠻搜腸刮肚地回味,也沒找出哪個時候見到過這種眼光。平素,如果有哪個男人膽敢用眼神向她挑戰,她一般都會以憤怒的平視的眼神回敬他們。別以為男人不怕看,你要真的用一種認真而又仔細的眼神看他時,他的眼睛閃躲得比你還快。
葉小蠻宿舍的女生都會這一招,這是她們時常總結的理論結晶。可是今天,她碰到對手了。他的眼睛好像是宇宙間的黑洞,不僅是葉小蠻的眼光,估計任何光亮遇到他,都隻有進沒有出的份。宇宙間的黑洞就如此神奇。什麼光線啊、人啊、物體啊,等等等等,都會被他吞噬得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經過一陣驚心動魄的視線廝殺後,葉小蠻像逃兵似的將眼神快快地移向他頸以下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