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男人穿了一身月白色衣褲,式樣是畫報上新近刊登的正在歐洲流行的那種,質地不像棉也不像麻,更不像化纖的,很有可能是蠶絲的。就此推斷,他應該是個很講究的人。再看他腳下的皮鞋,發著特意掩飾鋒芒的暗啞光澤,純手工縫製的寬大邊沿服帖又緊致,一看就知價格不菲。這是葉小蠻眨巴眨巴眼睛,僅用了幾秒就“觀測”出的所有結果。學設計的人都有這個非凡本領。
停頓了幾秒之後,那男人終於放下舉著電話的手,然而,他的另一隻手並沒有鬆開,依舊攥著葉小蠻的胳膊。
葉小蠻連連掙了幾下,她手裏的礦泉水瓶嘎嘎亂響,不過,暴徒男人的手卻像是唐僧發給孫悟空的金箍一樣,越來越緊。
葉小蠻猛地抬起另一支胳膊,推向了他。或許是她太情急,或許是她出於本能,她本想推開他,但誰知她的手推過去時竟將動作變成了抓,幾道白色的印記刷地在暴徒男人臂上顯現,像是他胳膊上的皮已經掉了一樣,葉小蠻刹時驚怖到嘴唇發木、臉色煞白。
“哦,天!你的力氣蠻大的。但是,好像還是掙不開我的手。我在問你理絲池是不是向那邊走,你幹嘛抓我?”
葉小蠻被他說得開始變得驚顫,她不再敢像剛才那樣直直地去盯他的眼,而是換作了偷偷的方式,想迅速地捕捉到他的真實心態。可是,當她偷看他成功的時候,卻差一點驚厥過去。暴徒男人的眼睛正一瞬不動地盯著她看,看向她的目光勝過伽馬射線,帶著一股穿筋越骨的超強威力,令她窒息。
他要幹什麼?他是在向她問路嗎?問路有這個樣子的嗎?他為什麼緊緊抓住自己的胳膊?即使抓傷了他他也眉頭不皺、一聲不吭?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著自己?他為什麼?他是誰?
“喂,你放開我好不好?”
葉小蠻鼓足勇氣大聲地對他說。
想必是她的聲音太大了,已經離她有一段距離的旅遊團隊將腳步停下來,不約而同地回頭看。
那男人毫不畏懼地看向所有驚愕地看著他的人,然後,若無其事地將頭靠近她,說:“是不是弄痛了你?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向你打聽去理絲池的路。”
說著,他鬆開了手,轉而將胳膊舉到眼睛的近前,看模樣是在仔細端詳葉小蠻送給他的抓痕。
胳膊上的抓痕早已由白色轉為紅色。部分毛細血管已被抓爆,正悠悠地向表皮層竄著血絲。暴徒男人不禁吸了口氣。從小到大他都沒經曆過受傷。
他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撫向傷痕,撫過的地方竟真的有一絲痛感。不過,即使是這樣,他對葉小蠻也沒有絲毫的責怪。這怎麼能怪她呢?誰讓他先抓住她的?因為如果不及時抓住她,他真不知該怎樣走到她的麵前,讓她看到自己、注意自己、進而認識自己。即使被抓一下,即使付出了傷痛的代價,也是值得。
誰讓她太具誘惑了呢?他想。
黃明勳是在找賀天驕的路上發現葉小蠻的。他當時正在接一個電話。電話是一個女朋友打來的,他抬眼辨別理絲池的方向時陡然發現了她。
葉小蠻身著銀色長裙,參差不齊的長發不規則地散落下來,一路走時忽閃忽閃地掠過柔弱的窄肩,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七仙女降臨到人間。
黃明勳的神經末梢一下子被調動起來,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衝向她。也許是他太被她吸引了,也許是他怕她像風兒一樣從他眼前消失,總之,他當時的意念隻想抓住她。所以,他一邊焦躁地想掛掉來電,一邊緊緊地抓住她、不肯放手她。
哦,天!黃明勳在心底喊,這孝感也太多美女了,剛遇見的那兩個已經是絕色佳人,麵前的這一位則是佳人色絕。
那一隊旅遊的人見他們兩人已經風平浪靜,便又全體轉過身去繼續旅程。黃明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種快樂在他心底裏悄悄釋放開來。他發現了一件令他開心的事——眼前的女孩會講北京風味的普通話。
沒容得葉小蠻張口,黃明勳又說:“你把我抓傷了!我隻是想向你問問路,可你卻把我弄傷了。”
“那又怎麼樣?有你這樣問路的嗎?隨便抓過一個人就問?你以為我是誰,我怎麼可以讓你這樣隨隨便便抓來抓去的?你又以為你是誰,可以隨隨便便地抓我?”
葉小蠻氣憤地說。她心想,已經抓傷了,難不成還讓她帶他去醫院嗎?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這麼嬌氣?再者說,誰讓他抓著她的胳膊不放的!
“想問我的名字就直說嘛!我不用以為我是誰,我的名字叫……”
“自作多情!誰要知道你的名字?”
葉小蠻截住他的話尾大聲地說。
“我本多情,哪還用自作多情?多情是不用自作的,小姑娘!這你難道不懂嗎?那好,我問你……你為什麼不能讓人抓來抓去?你是誰啊?你很特殊嗎?”
黃明勳像是個老師,說話的語氣像極了在訓導犯了大錯的學生。
“我當然很特殊了。我是小葉,綠葉的小葉!一片不可以隨便抓來抓去的小綠葉!”
葉小蠻賭氣地說。知道她的名字又能怎樣?反正她就是一片不可以隨便抓來抓去的葉子。
“好吧,小綠葉,我向你道歉!下次再見你時保證不像這樣捉住你了。”
“下次?你和我還會有下次嗎?你和我就像……南極的一座山、北極的一條河,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碰到一塊兒的!”
“地殼變動南極的山和北極的河不僅會碰到一塊兒,而且,還有可能會連到一塊兒呢。沒學過地理嗎?嗬,我們回到北京後,當然就會有下次了。你普通話說得那麼好,難道會是孝感當地人嘛?”
“普通話誰不會說呀?我們這裏的三歲小孩都比你說的流利!哼!和你回北京?你在做春秋大夢吧?”
這一連串的話葉小蠻是用孝感當地口音說出來的。她已經到孝感三天了,憑借女人特有的語言天賦,孝感話她早已說得幾可亂真。放在當地人的耳朵裏,也許尚可聽說出一點串味兒,但擺進黃明勳的耳朵,自然是比較地道和純正了。
黃明勳被她十分流利的孝感話驚羨得向後退了一步。
北京人自小就以會說京味兒普通話而自榮,但是,和外地人一比時常會產生相形見拙的感覺。外地人打娘胎裏出來先會本地話,隨著上學讀書與外界交往後,他們很自然地就會說普通話。有時,兩個外地人當著北京人說悄悄話,根本不用放低了聲音,隻需用家鄉話嘰裏呱啦一通,北京人就聽得找不著北了。所以,北京人通常都會羨慕外地人的這一語言才能。
黃明勳一時之間,竟真的分不清眼前的女孩到底是北京人還是當地人。
一番話說完後,葉小蠻看到黃明勳正在發愣,她心下開始暗喜起來。她捏了捏手中的礦泉水瓶,想轉身走掉。
“小綠葉,你願意當導遊嗎?我想去理絲池。我不會讓你白勞動的。我付費給你!”
黃明勳想給自己短暫的旅遊添些芳香而又有趣的色彩。百無聊賴的公園之旅,也許會因有她的陪伴而爍爍生輝。
葉小蠻停頓了幾秒鍾後,問:“真的?如果你付的多,那我可以考慮。”
“1000怎麼樣?”
葉小蠻的臉色無動於衷。
“2000?3000?……5000?”
葉小蠻依然毫無表情。
“10000?”
“成交!”
葉小蠻伸出手,想做個大方的握手動作。她忽然想起麵前這男人的可惡暴行,轉而換了隻手,將水瓶塞向黃明勳已經張開並且伸過來的掌心裏。
“去理絲池做什麼?看你的樣子好像很著急。”
葉小蠻邊走邊問黃明勳。她引領的方向剛好和理絲池越去越遠。想狠狠報複他一下,這無疑是個最好的辦法。
“找一個朋友。你是來這裏旅遊的嗎?”
黃明勳回答,語氣很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