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這個世界睜開眼不久,我就意識到我穿越了。沒有哪個成年人在醒來看到自己的胳膊變成了嬰孩的模樣,見到一堆古裝的女子在麵前焦躁地走來走去,還會很淡定。我自然很驚訝,訝異一聲出口時,卻是哇哇的哭聲。
那時候,一雙手將我抱起,我看到一美麗的婦女一臉愁容,戀戀不舍地看著我,將她自己的衣衫掀起,喂我喝奶,還不住地拍著我的背,哭著說:“孩子,這興許是為娘最後一次喂你喝奶了,乖,多喝點哈,乖不哭。”她的聲音帶著母性的慈祥,從小喪母的我,聽到這聲音,心都跟著軟化了。那時的我,還不知她為何如此悲傷,直到後來,我再也見不到她時,我才明了。
是的,這是穿來這裏後,第一次也是今生唯一一次見到她——這具嬰孩身體的母親,尚有那一個似乎被稱之為父親的英俊男子。他們看著這身體的目光是如此溫柔與不舍,讓我多想能伸出手臂去抱抱他們,可惜那時候的我,似乎剛出生,沒有多大的力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雙親,哭著跪倒在一個同母親麵容相識的華服女子麵前,最後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自那以後,我漸漸地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一個普通的人,但是我卻要認一個不是我親母的人——華妃為母。說白了,我不過是華妃保護自己兒子的犧牲品,一旦有何事發生,出事的一定是我。
我慢慢地長大,我表麵上依舊喚華妃她母親,隻是我很刻意地同她疏離,這般城府深的女子,我不想惹,而且她能如此偷梁換柱,多少同皇帝默許有關。
果然,我看到皇帝對華妃她極其喜愛,什麼好的東西都給她,我才知曉,皇帝這一人,多情卻不濫情,一生隻愛兩個人,一個是這個我稱之為母親的女人,另一個便是皇後。皇帝對於這後宮之愛,拿捏有度,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得極其之平,以致這後宮都不像電視劇裏演的那般你爭我搶,反倒意外地很和諧,皇後同華妃感情極其之好,對我也不算差。
我不喜歡華妃,因她讓我同親生母親分離——雖然我隻是一個穿越者,但是那種同親母的血肉聯係依舊緊緊相連,有時在宮內我會想起那一雙溫柔的手。雖然如此,但我是真心地喜歡皇後這個人,還喜歡太子。太子比我大將近十歲,他很會照顧我,會陪著我嬉鬧,陪著我玩耍,他還曾將我抱起,高高地頂在肩頭,一點也沒有太子的威嚴。
那時候,我以為太子會一直陪著我玩,直到長大直到永遠,可沒想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在我五歲的時候,華妃帶來了一個人,當我第一眼見到那人的眉目時,我第一反應便是,同華妃以及皇上好像。我幾乎第一時刻就確認,這人是華妃真正的孩子,他們說他叫端木語。
我怯生生地伸手,想同端木語做朋友——做習慣小孩了,有時候總會生些孩子心性的。可這家夥卻不理我,雙手環胸高高地昂頭,拽得不得了。
我嘟囔了幾聲,也不悅了。正好這時候,太子來了,我一開心就衝了上去,哪知曉端木語這家夥比我還快,衝到了太子的懷裏,笑得不知有多開心。
太子見到他時,那笑容深刻得我至今都未忘記,抱著端木語一直說阿語,長高了。我後來慢慢知曉,太子已同這華妃的親兒相認,兄弟倆的感情好得無話可說。
我覺得,我在那時候就是一個局外人,他們的世界我無法進去,而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同情與嘲諷。這一次,連皇後都將注意力放到了端木語的身上,我看著他們的笑容,心寒與酸楚。我默默地退後,準備悄無聲息的離開。
這時,一隻長著厚繭的手拉住了我,我轉過頭時,正迎上端木語樂滋滋的笑容,他說我們一塊兒玩啊。
那時我的心裏便如同點上了一盞不滅的燈,齜牙一笑,點頭道:“好。”
可是,當我們真正玩在一起時,我後悔了。這端木語簡直就是個熊孩子,表麵同我玩得開開心心的,卻背著太子數落我,在我氣得打他時,他又轉過頭同太子告狀。他還將他自己的東西丟到我的身邊,佯作我搶了他的東西,朝皇後同華妃哭訴,使得我被華妃一陣好打。看著他得意洋洋抱胸看我的表情,我心裏一涼,這家夥怕是嫉妒我占有他的地位罷。
我本來想忍忍就算了,小孩子心性,不喜歡別人占有自己的東西,是理所應當的,況且我也巴不得華妃討厭我,趕快將我送出宮。可是後來有一次,我偷溜到華妃的寢殿玩耍,意外聽到她同心腹說她極其厭惡我,若非我此時此刻還有點用,端木語還不是恢複身份之時,老早便將我給殺了。
當時我聽完全身冰涼,在宮內安逸的這些年,我都快忘了我現今是個什麼身份的人了。我想,我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我必須要做點什麼。
我想到了端木語。隻要得到這小孩的支持與袒護,日後我一定能在宮內安身立命。
那時候的我,想到了很多方法,最後想到了利用皇上。
皇上是知道端木語身份的,對他寵溺到了極點,但我深知,背後寵溺可以,若是端木語犯大錯,那一樣嚴懲不貸。
那一日我偷偷使計,將端木語引到了朝殿,那時候剛散朝,皇上剛離去不久,殿內沒有幾人,我帶著他從後門走進,跑到了龍椅之前。我左右看了一眼,我看到沒人,就笑著對他說,我們上去坐坐哇。
端木語是個不怕死的小鬼,嗤笑了一聲,他說坐就坐,有什麼好怕的。說著,就走了上去,偷偷地跟著我坐在了龍椅上。
我說你不怕,那我們比比誰坐得久,輸了的人要背另一個人。
他很不屑地嗤鼻了一聲,就應了下來。
我故意逗弄他,引得他在寂靜的朝殿內朗聲大笑,這聲音自然而然傳了出去,外麵的小太監聽到就進了來,勸端木語同我下去,我為了計劃不肯下去,而他因為同我的賭約自然也不會下去,最後越鬧越大,這事便讓皇上知曉了。
我在皇上出現的前一刻,便下了龍椅,但端木語卻來不及下來了,因而皇上一趕到,便親眼看見端木語坐在龍椅上對我耀武揚威。可想而知,一個早已懂事的皇子坐上龍椅意味著什麼——意圖謀反。
皇上當即發怒,連匆匆趕來的華妃都臉色大變,頭上的金步搖都墜落於地,她差些要暈倒過去,連趕來的皇後及太子的臉色都不對了。
這事皇上不敢鬧大,畢竟端木語身份的事,沒幾個人知曉。但不鬧大,不代表沒有責罰。華妃一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皇後這一次卻沒有同勸,看著端木語的目光十分森冷。
端木語那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何事,以為是個普通的錯誤,就跪下來同皇上討了個饒,但很言辭間毫無認錯的誠意。
皇上氣急攻心,直接揮袖怒道:“杖責百下。”
當時場上鬧哄做了一團,華妃嚇得尖叫一聲,兩眼一翻暈倒過去,而端木語臉色也發白發白的。華妃這唯一一個求情的人暈倒了,端木語接下來要經曆的事情,誰人都可想到,太子本想上前勸,但是皇後攔住了他。
端木語畢竟還是個小孩,看到那粗大的棍子時,他哇地一下就嚇哭了。
這時我挺身而出,磕頭如搗蒜,說是自己將端木語帶來這裏的,也是因我出言相激,他才會上去,我說我十分愧疚,過錯都在我,求父皇放過他。
皇上當時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我想畢竟端木語也是他最愛女子的親骨肉,他不會真下手的。我適時地出現充當炮灰,給他台階下,這杖責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杖責百下,連成年人都可要了命,我這一個五歲的小孩,哪受得住。所幸當時執杖的人,心疼我,下手輕了一些,我才沒有那麼疼。但那過程也是痛得死去活來,我是暈倒了被痛醒,痛醒了又暈倒。端木語起先還是愣愣地看著我,後來哇地一聲撲倒在我的身上,大喊著求皇上放過我,他被太監拉走後,還一直掙紮哭鬧。
後來我真正地昏迷過去了,當我醒來時,就看到端木語哭得紅通通的眼,他緊緊地抱住了我,說他對不住我,以前那般對我,是他不好,日後他一定好好地補償我,保護我。
我當時就笑了,我雖然挨了一陣打,但是我終於得到了端木語的信任與袒護。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是皇後看不過去,替我求了情,我才免了一百下打,但那時,已經被打了二十多杖了。
我迷迷糊糊地起了高熱,端木語一直寸步不離地照顧我,也因為這事,華妃對我大有改觀,不再厭惡我了,也時常來照顧我。可是我畢竟是個小孩子,病根還是落下了,身體不太好,容易昏倒,但不要緊,我的目的達到了。
端木語後來每日都偷跑進宮,他說之前的賭約不算數,因為我救了他,他欠我一條命,所以這賭局輸的人是他。為此,他常常過來背著我到外邊走,有什麼好東西都分享給我,對我說不出有多好。
他似乎因為這事,變得成熟起來,人也漸漸成長了,那時候我覺得,若這皇子的位置是他的,他一定能當個好皇上。
我們後來漸漸長大了,端木語越來越照顧我,而他越是對我這麼好,我越是愧疚。當年那件事,從一開始便是我預謀好的,雖然挨了一陣打,但我還是利用了他,而他卻因為那事,對我極盡照料,我心裏不知是什麼感受。且後來我為了加深他對我的信任與袒護,做了不少的戲,自導自演了許多的鬧劇,我一直在虛情假意,他卻是一直在真心回報。
我覺得我當時挺幼稚的,在他死心塌地對我好後,我為了能減少我內心的愧疚,我總是鬧事發脾氣,想讓他生氣,可他一直都在容忍著我,毫無怨言地替我處理爛攤子,隻在被我氣極時,敲我的腦袋,卻從不生我的氣。
我同他感情越來越微妙,他逐漸知道了男歡女愛,而我內心是個成年人,自然明白這種關係。在多年的相處裏,我們都彼此感覺得到,有什麼在悄悄改變。隻是,我們誰也沒有戳破。
而這改變,在那個人離去後,終於徹底變化。
皇上早逝,皇後不久也因思念皇上而病逝。太子年紀輕輕便登基為帝,可惜不過幾年,便因禦駕親征,中了一箭,且情況愈來愈嚴重。
太子哥哥在我小的時候,沒少照料我,我聽到禦醫說他時候將至時,我完全懵了,我偷偷地瞞著大家,去看了一眼太子哥哥,不,應該叫皇帝哥哥了、也即是那時,我意外看到了皇帝哥哥的傷口,那傷口發炎化膿了。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自然知曉,若是傷口不能好好的處理,感染病菌,那很容易要人性命。當時我覺得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一個皇帝要什麼沒什麼,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要命的事情發生。我的後脊完全涼透,我漸漸地聯係之前善巢國入侵再到中箭難愈之事,越來越覺得這背後有什麼陰謀。
我想將這事告訴端木語,但我想此刻他的情緒一定很不穩定,我這時候不該再刺激他。
我讓皇帝哥哥將所有人都摒退,直接開門見山便說了他傷口的事情。他愣了一愣,卻苦澀地笑了:“朕怎麼不知其中有鬼,可惜朕而今無能為力,連背後是何人都無法查出。阿語尚年輕,你尚年幼,我怎忍心讓你們知曉其中真相。”
我靜默了很久,我說,你是個好大哥,可惜生在了這個地方,若能轉世,一定要投胎一個好人家。
他笑著說是啊。
我卻笑不出了,我沉默了很久,我說這江山我替你守。不過,我有條件。
他呆滯了一瞬,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說我要皇位,”我很鎮定地說,“但我不會一直在這個位置上,我終有一日,會將他給最適合坐這個位置的人。”
他已經完全愕住,很久很久,才說:“你知曉你的身份了。”
我說:“我很早就知道。”
他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我喜歡他,這個理由夠不夠。”
他笑了,那笑容我至今都還記得,他說夠了,不管這喜歡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聽完這話,我也愣住了。他看出來了?其實我不完全是因喜歡端木語,而是覺得虧欠他,當年那一頓打,是虛情假意,不過痛痛就算,端木語之後卻是付出了真心對我好,我真的很愧疚,想彌補他。
後來,皇帝哥哥強撐起病弱的身體,擬了一份聖旨,將其交給了,還說,待日後時機成熟,將聖旨頒布天下。我接過一看,裏麵道明了端木語身份以及讓他繼承皇位。
我後來回了寢殿,將聖旨悄悄地收起,藏在沒人知道的地方。許是太過壓抑,我暈了過去。當我醒來,就看到端木語緊緊握著我的手,神色陰沉。我當然知道他為什麼如此難受,那即將離世的人是他的親生大哥,是從小的玩伴,他父親子嗣單薄,活到現在的孩子,也隻有端木語同皇帝哥哥了,其中兄弟情分不言而喻。端木語一直握著我的手,叫我一定要堅強,我懵懵懂懂地應了,其實最該堅強的人,是他。
也即是那時起,我開始了裝失憶,皇帝哥哥時候不多了,接下來朝局暗湧,我裝失憶也是保命的法子。
後來我又跟著端木語去看了一眼皇帝哥哥。那時候皇帝哥哥拉著端木語的手,淚如雨下,說他沒辦法給端木語一個身份,愧對於他,而我知曉其中的原因,隻默默地站在一旁。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將我手放到了端木語的手裏,囑托端木語要好好地照顧我,我心裏澀澀的,想哭卻哭不出來。我沒想到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握住端木語的手,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皇帝哥哥去了,下葬之時,我未能看到過程,就撐不住地暈了。
醒來時,我看到端木語趴在我的床頭,哭得撕心裂肺,我拍了拍他的頭說,不怕,還有我呢。
他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將我緊緊抱住,一直在喃喃自語。我也跟著默默流淚,不知能說什麼。世事無常,人生苦短,身在皇家,命都得懸在腦袋上。
先皇歸天,子嗣單薄的皇家,皇位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的手上。
但我想,華妃——而今的太後,不會如此輕易將皇位,送到我這個外人的手上的。
果然,還未宣布登基,我就在飯食裏發現了毒藥。那時候的我,開始裝瘋賣傻,裝作失憶,因此隨便挑著一根銀針放入食物裏一看便知有毒與否。恰時那日端木語來尋我,一看到這有毒的飯,臉色大變,即刻衝去找了太後。
我偷偷地打暈了小太監,跟著端木語摸了過去,聽到他在同太後厲聲爭吵,斥責太後害我的行為。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端木語同太後爭吵,平日裏他們兩人見麵不易,母子之間相處得不知有多融洽,沒想到第一次爭吵卻是為了我。當時我的愧疚心更盛了,太後哭成了淚人,說她辛苦保下端木語,結果這兒子不爭氣,竟然連屬於自己的皇位都不拿回來。
端木語卻笑了,他說太後不懂他的心,說太後不知他壓根無心皇位。那一日,太後氣極,打了他一巴掌,他愣在了那裏,最後拂袖離去,大殿裏隻剩下太後一人啜泣的聲音。
之後幾日,端木語但凡用膳時都會進宮,看我吃的東西無恙後,方會離去。他越是對我好,我越是愧疚。仔細想想,皇帝哥哥走後,我能一直活著,沒有被人害死,都是他一直罩著我。
我試著遠離他,這樣避免他再為我付出,再同太後鬥氣。然而登基前一天,我裝成小太監偷偷溜出君舒殿時,看到他在太後寢殿邊的一個角落,偷偷地抹眼淚。看到我來,他就擺出了一個大笑臉,把我扯到懷中搓圓揉扁。
我問他:“最近是不是很累。”
他愣了愣,回以一笑:“累,不過再累我也值得,隻要殊和你好好的。”
那時候我心中真不是滋味。我知道,他為了能讓我繼承這位置,其中一定付出了不少的努力,同太後以及太後背後的勢力抗爭了不少。
我試探性地問他:“其實我不是個好皇上的,不如你做罷,我做皇上一定會禍國殃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