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可繼續前行,踏上不遠處的自由之路。然而年輕人的動作卻驀然停住了不僅是動作,他的整個思維,乃至是呼吸都在這個瞬間徹底停頓。因為他看到了被自己反抱在懷中的那個人,正是這一瞥讓他在瞬間失卻了魂魄。那是一個女孩,她努力向側後方歪著腦袋,和年輕人瞪眼對視著。她的麵容是如此美麗,尤其是那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漆黑如浩瀚的夜空,純淨如透明的泉水,當那眼睛微微閃動的時候,幾乎能演奏出這世上最動聽的樂曲。年輕人還是第一次與複明後的女孩如此對視,對方的目光輕易刺穿了他的心肺,讓他沉淪於一種萬劫不複的痛苦深淵。他的身體被烈焰灼燒著,而靈魂卻已被寒冰徹底凍結。一雙世上最美麗的眼睛,但那目光中卻凝固著刻骨的仇恨!年輕人知道對方已經認出了自己,或者準確地說,是自己體內的某一個靈魂。他們此刻不是心心相印的知己,而是勢不兩立的仇人。年輕人茫然不知能做些什麼。他用顫抖的手臂繼續箍住女孩的脖頸,不敢讓對方發出聲音。但此刻令他最為恐懼的,並不是那女孩會呼救,會揭穿他的身份,他隻是不敢去承受那女孩麵對自己時的另外一種聲音。
女孩的左手被年輕人別在身後,曾是盲人而擁的特有靈敏觸覺讓她感覺到對方的中指缺少了一枚指節。她由此更加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她用右手扳扯著箍住自己頸部的手臂,竭力想要掙脫開來。但她的氣力與對方實在相差太大,即便年輕人的右肩遭受了重創,女孩還是無法撼動他分毫。周圍忙著逃難的人匆忙掠過。在這黑暗而又混亂的環境中,沒有注意到正在他們身邊發生的這特別的一幕。而那隻名叫“牛牛”的導盲犬隻是傻傻地站在一邊,竟也沒有要撲上來幫助主人的意思。女孩有些絕望了,她開始後悔自己的冒失行為。在發現那個人之後,她本該大聲呼喊,或者先通知警察的。可她心急了,她隻想立刻將對方抓住,卻完全沒考慮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實力。現在對方要想殺死自己滅口,簡直是易如反掌。情急之間,女孩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把右手伸向了自己的外衣兜,握住了明明帶來的那支發簪。然後她便舉起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反手狠狠地向那年輕人刺去。後者仍處於半恍惚的狀態,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毫無防備。
那根發簪結結實實地紮在了他的頸部,他先是感覺一痛,隨即又有一種麻痹感順著血液的傳播向周身擴散。這感覺來得極快,隻兩三秒鍾的時間,他的力氣便像被抽光了似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女孩重獲自由,她慌亂地退出兩步,眼看著那年輕人倒在自己麵前。片刻後,她才猛醒般大喊:“來人哪,救命……”慌亂逃生的人們並不知這邊發生了什麼,現場黑乎乎的也看不分明。女孩的這兩聲喊叫非但沒能招來救兵,周圍的一些人反而驚恐地逃避開去。直到一道手電光柱照射過來,才稍稍驅散了女孩心頭的恐懼。一個身影跟在手電光後麵,瘸著右腿漸漸走近。他先是看到了女孩,然後又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年輕人。而女孩這時也認出來人正是刑警隊長羅飛,她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淚水奪眶而出。“他就是那個凶手,他就是那個凶手。”女孩指著躺倒的男子哭喊道。羅飛的臉上寫滿詫異,他半蹲到年輕人身邊,用手電查看著對方的傷勢。很快他便發現了那支發簪,明白這才是真正致命的所在。
羅飛立刻問女孩:“這是你的簪子?”女孩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並且答非所問地告訴羅飛:“這簪子裏有毒!”羅飛吃了一驚,再看年輕人的頸部傷口,果然是烏黑烏黑的極不正常。而後者此刻已氣若遊絲,他從那女孩身上轉過目光,看向羅飛,然後又吃力地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羅飛伸手和年輕人相握。後者長舒了一口氣,他長久地看著羅飛,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又始終不能開口。羅飛知道對方為什麼無法開口年輕人不能讓那女孩聽出自己的聲音,那是他珍藏在心中最後的秘密。片刻後,羅飛的手心用力一握,同時他認真地說了三個字:“我明白。”年輕人欣慰地笑了。能在這個時刻聽到自己的對手說出這三個字來,他感到無比欣慰。他究竟想說什麼,羅飛又明白了什麼,這些反倒並不重要了。年輕人的氣力將盡,他的眼皮漸漸耷拉下來,不過在闔上前的一刻,他又再次勉強睜眼,最後看向了不遠處的女孩。女孩的目光與年輕人對上,她往後躲了半步,神色既恐懼又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