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破雁,猶解情思繞(2 / 3)

沈皇後臉色刷白如鬼,低低道:“沒錯,我是蠢。我還以為你是口沒遮攔的異族笨女人,很好對付,原來連你也比我聰明多了。沈家敗了,滅了,我也快死了。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麼還在想著他?我恨他誅我滿門,我恨他薄情寡義,可我為什麼還想著他?”

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般,可淺媚心口一陣陣地發緊著,一陣陣地疼痛著。她勉強笑道:“他誅你滿門,他薄情寡義,你還想著他?”

沈皇後仿佛站不住,身體傾斜著,慢慢仆倒在床塌上,笑得比哭還難看,啞著嗓子道:“是啊,我想著他。從給關到這裏,我把我帶過來的所有簪環首飾都送給了看管冷宮的管事,隻求他們傳個口信給皇上,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見到他能說什麼,可我就是想他過來,想再看他一眼。”

可淺媚臉色發白,卻大笑道:“你瘋了罷?若有人誅我滿門,又敢對我薄情寡義,我無論如何也會要他死,就是同歸於盡,也不會放過他!”

沈皇後嗚咽著,聲音越來越低:“所以說,我蠢,我沒用……我想他死,可我更想念他……我指望有旁的人能替我報仇。可淺媚,你會為我們沈家報仇嗎?”

可淺媚怔了怔,笑得更厲害:“沈皇後,你真的瘋了?你知道天霄對我有多好嗎?知道天霄為什麼這麼急把你從皇後這個位置趕走嗎?他一心盼著我快生個皇子,好名正言順扶了我做皇後呢!我為沈家報仇?想想血燕之事你是怎麼汙蔑我的,我不添上幾句話讓沈家多死幾個人為我自己報仇便是厚道了!”

“血燕,北赫秘毒……”沈皇後口中慢慢溢出烏黑的鮮血,低低地呻.吟,“其實我惡事做得不少,死得不冤……隻是……扣在我頭上的罪過……明明不是我做的……”

香兒等人也發現了不對勁,已驚叫起來。

可淺媚急忙奔上前,扶住她道:“你……你怎麼了?皇上……似乎沒說要你死呀!”

沈皇後喘著氣,口中便呼哧呼哧地往外吐著血。在四散血腥味和死亡氣息中,她嘶聲道:“我想他!我恨他!我見不著他,隻能見一見他最心愛的女人感覺感覺他的氣息……我蠢,我好蠢……我……我該死……”

可淺媚忙對著慌成一團卻不敢近前的兩名侍女道:“快去傳太醫。她……她服毒了!”

香兒、桃子慌忙奔出去時,沈皇後忽然緊緊攥住可淺媚的袖子,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努力地吐著字眼:“乾元殿那個……自殺的小福子,的確是……沈家的人。他說……他……沒有撒謊!”

可淺媚白了臉,望了一眼已跑出屋子的兩名侍女,壓低了聲音道:“什麼小福子大福子,我記不清了。”

沈皇後並不和她爭執,隻是瞪著她的身後,慢慢伸出手,用極嫵媚的姿勢側了側頭,細柔了聲音道:“皇上,來接我回宮了?”

可淺媚一驚,忙回頭看時,門耷拉,窗耷拉,隻有蜘蛛不厭其煩地把破了再破的網一遍遍修補著,哪有半個人影?

正覺有些毛骨悚然時,一道勁風忽地從破窗間穿過,刮開勉強襯住的油紙,“哧啦”一聲碎了,紙錢般飄飛在逼仄的屋子裏。

風大了,隻聞“砰”地一聲,又是破門扇敲在了牆上,緊跟著便是快要折斷的木頭呻.吟般的吱呀聲。

門戶洞開,這屋子裏格外的冷,卻終於透進一串光明。

可淺媚轉過頭,隻見沈皇後半邊身子快要伸到床外,黑發幾乎全都拖到了地上,一隻手扔執著地向前伸著。

她的五指青白,指甲烏黑,嘴唇也烏黑漬得透了,極是猙獰,神情間卻滿是希冀和驚喜。

可淺媚蹲下.身,小心地將她頭發掬起,把她扶回床上躺好。

她的眼睛半睜著,瞳孔已經放大。

可淺媚伸出手,為她闔上不肯閉上的眼眸。

有滾燙的淚水,在頃刻間濕了她的手掌,把她燙得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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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唐天霄回怡清宮時,一眼看到梅婕妤正跪在可淺媚身畔,為她輕輕捶著腿。

他愕然,也不敢便問起,隻待梅婕妤上前見了禮,便道:“我這裏不用你伺候,先回寶和宮去吧!”

梅婕妤應聲退下,可淺媚已懶懶道:“喂,你心疼啦?”

唐天霄不答,把她拖到自己身畔坐了,問道:“聽說你命人以嬪禮安葬沈鳳儀?”

可淺媚斜睨他一眼,輕聲道:“難道讓人把她破席一裹扔到亂葬崗?”

“自然……不會。”唐天霄眯著鳳眸,“不過,沈家謀逆大罪,沈鳳儀受牽連,也是難免的。”

可淺媚點頭道:“所以即便她也曾是皇上枕邊之人,每日家顛鳳倒鸞,親親我我,也注定了不得好死?”

唐天霄狼狽,微慍道:“誰要她死了?你又不是沒看見,是她自己服了毒,並非我容不得她。何況,她落到這樣下場,不也是罪有應得?真按大周律令,她做的那些事,早前就該是死罪了!”

“對呀,至少那些給害死的宮女們已不是最近的事了,甚至也不是宮裏什麼秘密了。若在沈家赫赫揚揚權勢熏天的時候,她弄死那些人,其實跟弄死幾隻貓兒狗兒並沒什麼差別。”可淺媚仰著臉向他笑笑,“大概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因此而萬劫不複吧?”

弄死幾個宮人,誠然跟弄死幾隻貓兒狗兒沒什麼差別。沈皇後的萬劫不複,當然不是因此而起。

唐天霄不願回答她的話,把玩著她逶迤於胸前的粗黑的辮子,柔聲道:“瞧瞧你這頭發,又鬆散散的。不然我來給你梳梳頭,正好鬆爽爽地睡覺,行不?”

可淺媚歪著腦袋看他,問:“你不去陪梅婕妤嗎?”

“你又刁蠻了!”唐天霄敲了敲她的頭,“我好好的陪她做什麼?莫不是你討厭我,一心想著把我趕別人身邊去?”

“那倒不是。你也曉得我喜歡你,喜歡得緊。”可淺媚笑得忽然間詭異起來,“不過我剛聽說她懷孕了,把她叫了過來服了一碗打胎藥。”

唐天霄不覺變色,吃吃道:“你……你說什麼?”

可淺媚撲閃著弧度極漂亮的濃黑眼睫,不以為意地說道:“你不是說和我在一起後便隻和我一人好了嗎?那她哪來的身孕?”

唐天霄瞪著她,“於是,你把朕的骨肉給打掉了?”

可淺媚抱抱肩,垂下眼眸,低聲道:“你還不去瞧瞧她呢,我沒想到她這麼聽話,好像藥下得重了些,她居然喝光了!”

唐天霄一呆,立起身來往外走了兩步,又站住身,恨恨地指住她,“你又哄我呢?”

可淺媚像隻懶洋洋的大貓兒,笑眯眯地趴在榻上,說道:“我怎麼著哄你了?我就是妒嫉了,我就是在害你的妃嬪龍嗣了,我等著看你怎麼罰我呢!”

唐天霄揪起她,笑道:“別和我東拉西扯,我問你,好好的為什麼跑來試探我?”

可淺媚向來張狂,罕與其他妃嬪來往,唐天霄乍見梅婕妤出現在她宮裏,自是驚訝,正想著她會不會給皇後之事刺激得做出甚麼出格的事來,因而一時信了她的話。但稍稍冷靜,立刻便能看出其中破綻。可淺媚遇強則強,從不讓人欺負自己,可也從不去欺負人。特別是梅婕妤那樣綿軟得跟小鹿似的小女人,便是分去了他的寵愛,她也隻會找他算帳而已。

可淺媚本就嬌小,近來又瘦得出奇,給他輕輕一揪便揪得趴到了他的膝上,便嘻嘻笑著抱住他的腰,道:“你要知道嗎?”

“你說呢?”

“把耳朵湊過來,我告訴你。”

唐天霄依言俯下.身時,可淺媚便勾了他的脖頸,慢慢湊了過去,重重咬下。

唐天霄痛叫時,可淺媚已經像隻小獅子似的敏捷跳開,飛快地跑得遠遠的,抱著肩斜睨著他道:“這一口,我是替死去的宇文貴妃和沈皇後咬的!她們心裏裝的男人待她們根本就是鐵石心腸,枉費一世心機,死也死得有冤無處訴!”

唐天霄明白了,“哦,原來是嫌棄我心狠手辣了?”

可淺媚眼圈有點紅,彎彎唇角道:“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哦!”

唐天霄緩緩走向她,卻沒有發怒,隻低低歎道:“你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說過……什麼?”

“如果你信我,從此什麼也不用理,什麼也不用管,我們快快活活過一輩子,偶爾會吵吵鬧鬧,卻總是和和美美。”他站到她的麵前,撫向她的麵龐,“再沒有人能攔在我們麵前,不論我和誰在一起,立誰為後,立誰為太子。”

可淺媚定定地立著,隻覺他胸膛間的溫暖漸漸地靠過來,春水般柔柔地將她包圍。那種溫暖和熟稔,是她觸手可及的幸福,一張臂便能擁個滿懷。

於是,她真的張開了手臂,真的把她如此渴望親近的男子抱在了懷裏,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傾聽他認真的誓諾和平穩的心跳,感受他溫存的呼吸和結實的軀體。

她張了張嘴,想笑,喉嗓間卻似被什麼物事結結實實地堵塞住,連呼吸都已艱難。

如此幸福,如此……痛苦。

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悄無聲息地扼住了心頭本就緊繃的那根弦,疼得一抽,一抽。

她想落淚,又拚命忍住,努力在唇邊抿出一絲笑意,低低啞啞地說道:“誰喜歡當什麼皇後呢?誰喜歡生什麼太子呢?我才不稀罕!”

唐天霄輕笑,將她擁得更緊,昵聲道:“嗯,你不喜歡,我喜歡!我喜歡你當我的皇後,我喜歡你為我生太子。我們還要生一堆的兒女,然後攜手同老,看這天下承平的大周江山……”

懷中美人如玉,腳下江山如畫,膝邊兒女成群……

這一生,便是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他的鳳眸揚起,清亮的瞳仁有深而濃的情意滿漲如潮。

懷中女子那纖瘦的手臂便將他纏得更緊,像一架美麗清芬的荼蘼,攀援著他相依相隨,一路香氣遊逸,令人沉醉不知歸路。

“天霄……”

良久,她昵喃著喊他,半昏半醒般的聲音像沁了露珠般沾著溫潤的潮濕。

“嗯。”

“那個梅婕妤挺像我的,也很漂亮。”

“咳……”唐天霄不安,“咱們不提她了好嗎?我不去碰她了,由著她安安靜靜呆在寶和宮裏,像一棵樹,一株花,也礙不了我們的事,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