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玉記起了,臨玉忘記了。
記起的是她的來處,來到收容所之前的記憶,她的名字,父母的死。
於是無根浮萍有了歸處,萬千努力有了理由。她的生活迅速被任務占據,一次比一次更重要、更艱巨的任務被委派給她,於是風信子這樣一株平平無奇的D級異種就隻剩下四四方方的玻璃房間。
忘記的是在短暫失憶的那段時間裏因為無聊而逗弄異種說出的話。
其實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話,放在風信子心中,這話的分量其實也不太沉重,它隻是覺得有點奇怪。
轉而因奇怪生出“在意”。
這裏永遠安靜。
它本以為饑餓會成為它的世界裏最大的問題,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風信子荒謬地發現,自己想起臨溯洄的時間甚至比饑餓更久。
臨溯洄。
果然,人類的承諾總是不能當真。
沒關係的,至少自己以前已經占過很久的食物便宜了,沒道理讓一個在它食譜上的人類給它送一輩子的食物。
可是……
可是,分明想到那張臉,想到那個人麵無表情的注視,那雙黑色的眼瞳中盛著無波無瀾的滿腔死水,眉眼總是不會做出太過明顯的弧度……
還有,很多種不帶感情的,隻是“笑”的表情。
一想到這些,燒灼的饑餓就像籠罩上了一層輕飄飄的雲,慢慢地淡去,就這樣被拋之腦後了。
臨溯洄,臨溯洄,臨溯洄,臨溯洄……
它終於還是把花開滿了。
但那人還是沒來。
向來隻開一朵花的風信子突然像是狀態回春般開滿了紫色的花朵,這樣不尋常的現象迅速引起了所裏的注意,它被送去傅教授的實驗室,作為新晉實驗品被研究。
但想要見到最頭部的收容員,它依舊不夠格。
它隻是個D級的弱小異種罷了,產生異變的那對葉子沒有鋒利的鋸齒,不會分泌濃稠的毒液,甚至沒展露出太高的攻擊性。
最終,傅教授通過旺盛的分享欲,在他那無辜異變的鸚鵡,七神花露水的故事裏窺見風信子的異樣。
他對著花碎碎念說“小花露水在沒人陪伴、感到孤獨的時候會拔掉自己的羽毛,我不在它身邊,它會不會……罷了”,然後一聲長長的歎氣。
那天之後,風信子也開始用葉子揪掉自己的花朵。
異常之處被注意到了。
傅教授意識到風信子所具有的非比尋常的學習能力,從所有異種的分類中單開了一種,重新定義了它的等級。
雖然現在構不成威脅,但風信子的成長潛力世無其二,研究所的人甚至一起把它切成了三千五百片,翻過了那個破碗裏不多的土壤,最後還放了一把大火……
——風信子還是沒死,核心依舊沒有著落。
“這可真是……”傅教授捂臉歎氣,“太糟糕了。”
找不到核心,異種就不會真正死亡,但放任風信子成長的危害極大,所以研究所隻能選擇收容。
用更高級的收容室,更高級的收容員,更嚴密的監管……至少在找出讓風信子徹底死亡的辦法之前,它不能真的成長到那個地步。
再之後,風信子吃了人。
它對養料的渴求簡直就像差點死在沙漠的旅人遇見了一片被投了毒的綠洲,即便知道喝下的後果很嚴重,但他已經沒辦法想太多了。
異種也向來不會想太多。
刻意忽略心中的異樣後,風信子一口氣吃掉了二十多個人,具體的數量它也不記得,饑餓迅速被滿足的感覺簡直讓人上癮。
直到後來又來了一個收容員,他自知處理不了目前的狀況,拿起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衝著裏麵狂喊:“01號!01號現在在哪裏?!那個SSS暴動了!!!”
不知道為什麼,它的身體在那個片刻僵住了。
或許是害怕,臨溯洄是最強的收容員,它沒辦法殺死她,於是隻好夾著尾巴等候處置。
……是這樣嗎?
可是它都被那群研究員給切成幾千片了,也沒覺得很恐懼。
人類想要它的核心,但沒人知道它會把核心藏在哪裏。
就算被01號再度切成片,對於風信子來說也隻是不痛不癢的事情,可……究竟為什麼會心慌?
*
這種不知道從何而起的迷茫並沒有持續太久。
風信子還是風信子,它剛剛攝取了足夠的養料,現在很有多餘的能量來開花。
見到臨溯洄的第一眼,風信子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心情,沒做出任何反應,或者假定這個麵無表情的人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它自己的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
滿盆皆是花。
是很深的紫色。
它根本沒必要為了一句隨口說出的話而浪費能量開這麼多花,異種完全不需要取悅人類,可在反應過來時,風信子就是這麼做了。
而臨溯洄沒動。
身旁小心翼翼的監管者扯了扯她的衣袖,做了個風信子看不清楚的口型。